《念念不忘》八角楼

18、辈

　　朝暮进了家门之后，瞿易臣放下啤酒，转身就要回去。

　　朝暮一把抓住了他。

　　她还不想，这么早放他走啊。

　　屋里还没开灯，暗暗的，朝暮鼓起勇气，用祈求的语气问瞿易臣：“你先陪陪我好不好？”

　　瞿易臣有点不知所措。今天，朝暮对他笑了，牵了他的手，现在他在朝暮家门口。他不敢进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但朝暮的语气，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只好故作镇定地走进朝暮的家。幸好朝暮只开了一盏暗暗的小夜灯，瞿易臣的窘迫就没那么明显。

　　小冯看到瞿易臣，马上迎了上来。

　　可能是瞿易臣和朝暮身上，有某种共同的特质，让猫觉得他们值得信任。所以小冯才会跟朝暮回家，才会跟瞿易臣这么亲近。

　　难道是这种蕴含在一个人灵魂中的特质，才让这两个人互相吸引吗？

　　猫不会懂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互相猜忌、互相试探的。猫看人就像小孩子看人一样，能直接绕开那些它们搞不懂的性格面具，直接看到一个人灵魂的颜色。

　　朝暮看瞿易臣也是如此。她眼中的瞿易臣，和别人眼中的瞿易臣不一样。在她眼中，瞿易臣不只是那个冷漠嘴毒，热心善良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瞿易臣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虽然瞿易臣从来没表现过温柔。有些时候，她会在瞿易臣身上看到一个对生活充满了幼稚幻想的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屑于懂。这一点，朝暮也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从来都不是有默契的人。但他们之间，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共性。

　　朝暮坐在沙发上，喝了点酒，觉得放松了许多。灯光暗暗的，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和瞿易臣，还有小冯。猫好像不喜欢酒精味，小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在酒精的帮助下，朝暮感觉很安心，于是她开始絮絮叨叨。

　　她没有说大学时代和瞿易臣之间的种种纠葛，她从毕业后开始讲起。讲起她一开始找房子时的不顺，搬家搬了好几次才搬到现在的地方。每次搬家，朝暮都会丢掉一部分行李，因为实在是太重了，朝暮搬不动。就这样，朝暮的随身行李越来越少，很多大学时代的东西，朝暮也丢掉了，瞿易臣送给朝暮的所有的生日礼物。也许她是故意丢掉的吧，她不想再留下和他有关的东西了。

　　后来参加了工作，朝暮开始面对缠人的客户和复杂繁琐的婚礼流程。婚礼真的是太麻烦了，有太多东西需要准备，太多事件需要跟不同的人去联络去跟进，朝暮每天焦头烂额。有一次说好的鲜花供应商突然在婚礼前一晚通知朝暮要涨价，朝暮马上给前辈同事打电话报告这件事，一边打一边实在没忍住，就哭出来了。为了那一场婚礼，朝暮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睡过超过四个小时的觉，饭也没心情吃。越是临近婚礼当天越是紧张，生怕婚礼现场出什么差错。后来鲜花的事是以老板出面和供应商洽谈而结束的。

　　那时朝暮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大概是大学时代过得很幸福的关系，朝暮总觉得朋友应该很好交，麻烦应该很好解决，朝暮想要的一切，只要通过她自己的努力，都能得到。但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就是人的力量和整个社会的力量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我们控制不了任何事情的最终走向，时代推着我们往哪走，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最后才发现，大家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都有自己的喜乐悲辛，平凡又劳碌地过完这一生。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抗生活中的种种意外，所有的梦想最终都被欲望和现实击败了。

　　然后遇到了小冯，小冯给了她很大的力量。一开始，朝暮以为小冯只是一只和自己住在一起的猫而已。因为小冯不太和朝暮亲近，总是跃上沙发靠背，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睡觉或者睥睨众生。但是后来朝暮慢慢发现，她对小冯的依赖是潜滋暗长的。她在外面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不知所措，她开始变得坦然，不论问题最终如何解决，不论能不能解决，她都不再惊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小冯在的缘故，她觉得有底气了。

　　再后来，这半年来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和老同学都联系上了。朝暮以为这三年社会对自己的磨练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人了。但她发现，其实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也许一个人的性格、处事方式会发生变化，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这个人变得圆滑或者说成熟了。但一旦跟老朋友联系上了，卸下所有的面具坦诚相待之后，才发现一个人的灵魂从来都没有变化，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和老朋友聊天的时候，朝暮有时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别，仿佛只是放了一个暑假，开学后大家重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朝暮就这样絮絮叨叨，瞿易臣就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在他们两个的相处中，瞿易臣总是一个倾听的角色。因为有时候朝暮话太多，瞿易臣也不是一个很愿意表达自己内心的人。

　　原来，现在的朝暮，脑子里就是在想这些事情。

　　不知不觉间，朝暮已经一罐接着一罐有了些醉意，神志倒是还清醒。她转过头看着瞿易臣。此时的朝暮整个人都笼罩在夜灯的昏暗光线里，面容柔和可亲。朝暮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瞿易臣思索了一下，他发现他的内心远不如朝暮这么敏感细腻，也没有她那么情绪化。他想的问题都很简单，想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比如工作要怎么处理，生活中有哪些要他去解决的事。瞿易臣对生活的深思也不是没有，他一直都很坚定地要过简单温馨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他的生活，就是和朝暮在一起，吃饭睡觉，上班旅游。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生活，也是他一定要得到的生活。

　　瞿易臣突然发现，原来朝暮在他心里如此重要，原来不知不觉间，朝暮早已变成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瞿易臣没有说话，而是把朝暮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朝暮感觉，紧握的手仿佛传来了一阵阵电流，那是瞿易臣的手，是她心心念念了六年的瞿易臣的手。

　　瞿易臣这样握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胸膛中的一根肋骨。

　　她突然很想变成一颗灰尘，粘在瞿易臣身上，永远不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