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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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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开始,李纯喝过两盅,转而将李静允抱过来逗着玩,见主位轻松,群臣也都放松下来,各自与邻座攀谈。丁旻又不能与人聊天,又不能吃吃喝喝,且李纯这头另有六七个飞龙卫盯着,只好借着屏风遮挡四处看。
一看之下,还真看出点门道。
甄相、伏相相对而坐,一个在李纯左手侧,一个在右手侧。甄相那边巴结的人很多,伏相那头却冷清极了。同理,太子那头总有人过去敬酒,李晞却老神在在的剥虾,他当真是来吃的,不劳边上宫女动手,自己挽着袖子,右手拿筷子头压着虾头位置,左手捏着虾尾一扯,一条莹白虾肉整个不断,沾点甜醋,一口一个,看得丁旻饥肠辘辘。
为着不让自己难受,丁旻把视线挪开,挪来挪去,方便看的也就一个李昀。
李昀今日身后站着的仍旧是陈余,两人俱是隔着屏风,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只是丁旻的位置刁钻些,恰好能看到陈余右半边身子,却见他手握着小杀虎刀柄,微微颤抖。
丁旻蹙眉。
昨日耳提面命的说,若无事故,不需碰刀,免得让大臣家眷们害怕,怎么陈余偏不听?
想到这一回,丁旻给他的注意就更多了,一会儿又注意到别的问题。
来来往往端着食盒与酒壶的,有两个不太对劲。
身段倒像宫里调教出来的,一步两步章法一致,却带着点其他宫人没有的轻盈。更有个小太监,喉结十分的明显。
丁旻眯眼细看,发觉这几个人都往太子那边送东西,偶尔才去给其他桌上菜上酒。
丁旻侧脸,勾手唤来一个飞龙卫。
“你替我一替,我内急。”
那飞龙卫过来站定,丁旻从屏风后绕过去,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悄无声息地往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去。往那边走人便杂起来,丁旻也不怕被发现,因着这处用作后厨的帐子也有飞龙卫把守,他作为卫首过来瞧瞧看看,免得出了岔子,也是应当。
但那人没在这里停,只到里头把换下来的食盒放下留待清洗,便掀开帘子,缘着一条小路走远。丁旻离远些跟上,一拐弯不见人,只见一身水绿宫女装束叠好了放在灌木下头。
人跑了。
兴许不是跑。
丁旻蹲身,检看地上足印。她走的不急——那身衣服折起来放着,也许过会儿还回来。
只是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丁旻又追着足迹往外走,竟到了裴固守的大路,两人面面相觑。
“你出来干什么?”裴固问。
丁旻同时发问:“你没见个人过来?”
裴固摇头,警觉道:“甚么人?”
“女的。”丁旻说。“不知穿了怎样衣服……看见几个人,都很可疑,她跑出来……”
他潦草跟裴固说过,两人都有些悚然。
“四处只有一条路,往这边走,两边都是绝壁,一览无余的,便是爬上去,你也能看见。”裴固低声道。“恐怕是修者,你去找温琅来——”
“关温琅甚么事情?”
“笨!”裴固嗔骂一句。“他是个修者,你看不出么!”
丁旻还不及惊讶,便被裴固推着往回走,手里又被塞了一柄刀。
“拿好。”裴固塞进他手里的正是檐下冰,这会儿正从他腰间解小杀虎。“若她真是修者,如你所说还有好几个,你带上刀,多少能震慑一下。”
“这是你的刀!”丁旻按着他的手。
裴固已将束刀的金扣解开:“知道是我的,我给你用!”不由分说地搡着丁旻回去。“你看好了里头,真出事情陛下不会轻饶你的!”
“你出事情我也不会轻饶自己!”
“我不至于。”裴固笑说。“小旻,快去,听话。”
丁旻捏着檐下冰,心一横,往回走去。
李纯似乎没注意他离开,等他去李晞桌后,悄声让温琅找裴固去,才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毛。
“你干什么去了。”丁旻重站回李纯背后时,皇帝往后一仰,略侧了头,对屏风后头说。
丁旻低声道:“出去散了散。”
“散什么,散心还是溜人哪。”李纯站起来,抬手一压,让下头人不必起来,各自吃酒玩耍。甄皇后看他一眼,李纯便对她笑。
“皇后与静允玩罢。”
甄皇后就把李静允抱在怀里,喂她吃些清淡食物。偏李静允黏人,见父皇要走,伸手讨抱,李纯含笑摆手:“静允乖。”
丁旻在屏风后面瞥见李静允右手掌纹竟然是横断的。
李昀和李晞都不是断掌,李纯也不是。甄皇后是不是,丁旻不知道,他又没看过甄皇后的纤纤玉手。
李纯起身就让丁旻跟上,两人沿着另一条开辟出来却没人走的小路往山涧里头走。
往里一片近水有兰草的幽谷空地,正是李横山宴请群臣又烧死众人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焚烧成焦炭的草木又恣意生发,一派生机,更胜往日。
李纯选块干净石头坐下,问:“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见相好。”丁旻决定不把事情告诉他。
李纯点头:“嗯,见裴金城去了。”
“是。”
“那你把温琅叫走,做什么啊。”
“相好想见他。”
李纯像是听见极有意思的事情:“你给自己戴绿帽呢?”
“陛下说是,那就是罢。”
丁旻的臭脾气不是一天两天,李纯也知道,还知道今天他站了半日了,估计不太高兴,这会儿顶撞自己也是正常。
李纯掸掉一只小虫:“也罢了,随便你们,有些事情,旁人知道,不爱说出来,你自己装着没有,我也乐得演——”
丁旻竖起左手食指。
李纯蹙眉。
丁旻看着李纯,幅度极小地摆了摆头,唇语道:“有人。”
李纯垂下眼睛,冷笑起来。
莺涧地形特殊,春日外头大风吹时,此地也只有和风,兼之幽静潮暗,适宜兰花生长。此时在李纯听来,只有风吹高处树梢响动,再就是靠外面地方觥筹交错,人来人往。
丁旻听着,可就不是这样儿了。
他们头顶的高处有拉弓弦的声音。
丁旻护住李纯:“陛下请先走。”他低声急促道。“这处只有臣一人……”
“不走。”李纯坐着。“裴金城连檐下冰都给你,我就更放心了。”
丁旻气得咬牙切齿,简直想把李纯打晕了带出去,只是弓弦绷紧的一声钝响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躬身戒备,预备拿自己当肉盾替李纯挡这一箭。
——只望自己多年养在内闱,不见血光刀兵,身手没有退步,能避开要害。
不然听这上弦的涩声,怕是一箭射入,药石罔医。
到时候裴固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箭簇脱弓,尾羽破空有轻微啸音。丁旻全身紧绷,右手抽刀,如鹰隼的双目已经锁定箭之来处,待时机刚巧,便可以檐下冰格挡,只是他盯着箭尾拖曳的幽蓝痕迹,双瞳忽地一扩。
是修者的弓!
原本只是轻微的啸声在箭身前行三尺之后转为尖锐风啸,整支木箭都裹上一层不祥的蓝色火焰。刹那时间,丁旻只来得及回身一扑,将李纯扑倒在地,而那箭头险险擦着他的肩膀,入石九分,只有一截羽簇留在外头。
“陛下请——”
他还没说完,那支深入石头的箭爆开,炸出一片碎石。幸而丁旻反应极快,拿袖子遮住李纯的脸,才免了皇帝破相。
李纯这下知道危险了,却不见多少惊恐,只是面色沉下来,更似怒火酝酿。
丁旻将他扶起来,焦急道:“陛下请快回去!”
李纯一甩袖子:“你自己小心。”步子仍旧不疾不徐,看得丁旻心头火起,又气又急。
丁旻没听见李纯说了一句话。
“真是出息了。”
刚才险些被射死或炸死的皇帝李纯,面色沉郁阴冷,嘴角带着骇人的笑。
就好像他知道射箭的人是谁——或者,背后的人是谁。
丁旻不知道。
李纯走了,他就能全副心思应付这头。本也没想与修者杠上,只拖延时间,等李纯到了人多之处,有其他飞龙卫守着——而且裴固说过,温琅是修者,他一定有办法保护好李纯。
那边山上一击不中,显然也不准备走,是想杀了丁旻,不留活口。第二次拉弓似乎还扭了一次弦,丁旻嘴上骂几句,已经预备开溜。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逃跑的机会。
檐下冰尚未出鞘,但这等距离,恐怕藏匿高处的暗杀者看不见,纵然看见了,想必也不会惧怕。檐下冰虽是练碧丹所铸神器,到底得近身才能用,这般距离,丁旻自然任由高处的弓箭手宰割。
第二支箭倏然射至,比先前那支还要快!
丁旻在知世馆修行,本就不走灵活机巧的身法,此时虽看清箭之来势,也知晓应当怎样躲避,身体却跟不上思维,眼见将是箭簇贯脑——
丁旻眼前一震,金石交击,俱是大力,音波几近化为实体,震得他耳中嗡鸣作响。嘴唇上一阵热痒,他抬手一擦,居然流血了。
“谁?”他大声喊道,自己却听不清楚自己的话,耳朵里轰隆隆的。
眼前之人像是青桐巷屋顶见过的松先生。
却不是松先生。
这人和松先生一般,一身黑衣劲装,头覆黑纱,长及脚踝,额头压一张惨白面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仔细看来,更似平静中带着悲天悯人。
但他的黑纱破破烂烂,衣服也很旧了,右手肘部居然还打了个藤紫色的补丁。
而且他比松先生高太多……
丁旻后退一步。
这人身高足足一丈,兴许还有余,灰白色的兽类毛发一样的蓬松长发从黑纱下头支棱出来,让他也像个穿着人类衣裳的异兽。他方才斩断木箭的武器握在手中,像是短剑,又像是去了握柄的马槊。
两人陷入僵持。
正是这时,山上的人第三次拉弓,不知为何,却带了几分犹豫。
这人显然也听到了,他甚至比丁旻更早听见,歪着头看。像个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地辨别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指屈起,放在唇上,吹出一声哨鸣。应着口哨,还没拉到极致的弓弦松脱,失了准头的箭打在对面山崖上,崩落几块山石。
丁旻心思瞬变:上头还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无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