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径庭》慕小枫

8、第 8 章

　　走过热闹的湖畔，另外一方就是安静的天地。尹梓轩是跑着到校门的，三月的南方还有些湿冷，颊边逗留的不知是汗水还是叶尖的露水。
　　路灯的光显得微弱，照在车头上却显得光亮，它似乎停在那里很久了——久得仿佛时间也将近停止。尹梓轩缩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慢慢地向熟悉的车辆走去。他敲了敲后座车门，可没听到响动，试着去拉门把却是直接拉开了。
　　车内灯闪了下，随后又回归黑暗，尹梓轩下意识地抬头，恰巧对上郭泽琛的视线。窗外昏黄的光线投进他的眼珠里，仿佛洒上了最美好的年华。
　　那瞬间，是心悸的声音。
　　“我收拾了点东西，所以迟了。”尹梓轩往角落边缩了缩，书包抱在胸前。
　　郭泽琛颔首，意有所指地往外看了眼：“那里似乎很热闹。”从校门这边望去，依稀能见明明暗暗的火光。
　　“哦，学生会办的女生节活动，湖畔那里举行着灯会。”
　　“你没参加吗？”郭泽琛启动了车子，补充道，“我记得阿姨说过你是学生会的。”
　　尹梓轩托腮挨着车门，鼻子都快贴上窗了。以前没觉得，如今两家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密了，开学后他一直都待在学校，长辈间屡次的聚餐他都没参与。偶尔和父亲通话，总能听见谢女士和徐女士出门逛街的消息。
　　家长聊天的主题总能牵扯到子女，尹梓轩想，时间再久点，估计他的隐私——郭泽琛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不想去就不去呗。”沉默了半晌，他说道。
　　郭泽琛伸手去调车内后视镜的方位，发出了短促的、轻微的笑声。尹梓轩撇撇嘴，把脸往更暗的方向侧。他不擅长掩盖表面的神情，也知自己此刻很幼稚，可也知郭泽琛没必要知道他的事情。
　　尹梓轩总想离郭泽琛远点，再远点。就像现在这样，他在后头，郭泽琛在前头，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
　　与此同时，尹梓轩也有独属于年轻人的傲气。郭泽琛是不是在看不起他——他凭什么看不起人——这般的想法渐渐占据了脑袋。
　　“你有没有试过……”顿了顿，他边抠着书包背带边问，“即便做得很好，很努力，但因为各种原因没被认同的时候？”
　　这句问话仿佛沉入水底，直到绕过下一个路口，才再次浮出水面。
　　郭泽琛说：“有，很多次。等你以后出了社会就明白了，其实都很正常，即便再努力、做得再好，结果还是一样。”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公私分明吗？”尹梓轩负气地说，尽管深知在如今的人际社会中没有绝对的公私分明。
　　“应该，但谁会在意。”郭泽琛语带嘲讽地笑道，“你现在还是太单纯了，很多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让自己说了算。先不说人际关系，还有很多偶然性因素以及必然因素，尽管你再努力，有些事情也是已经注定的……”
　　“你懂什么？”尹梓轩打断了郭泽琛的话。
　　分明就是局外人，听到的、知道的都不是真实的情况，其中夹杂的虚假又有多少？这人，明明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你就是不努力呢？只是你的努力比不上别人？他们都比你聪明，其实你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在这里停，我下车。”他说道。
　　郭泽琛愣了愣，不太赞同这个意见：“离你家还有段距离。”
　　尹梓轩压根没有问他的意思，斩钉截铁地把刚才的意思重复了次。郭泽琛犹豫了半晌，还是在前方的路口停了车。
　　“谢谢。”尹梓轩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踏出几大步。
　　曾经使他夜不能寐的噩梦涌上了双眼，车厢的氛围几乎让他窒息，为了不在郭泽琛面前失态，他只能及时地逃离。
　　“尹梓轩！”郭泽琛喊住了他。
　　他慢慢地侧过脸，夜色笼罩着他的肩膀。
　　郭泽琛说：“回到发个微信给我。”
　　尹梓轩没有回话，在原地停了半晌便转身离开。
　　岁月能改变很多东西，却也有些奇迹是永恒不变。犹如他不易察觉的体贴，或者他无意识的亲近。

　　尹梓轩其实没有走远，他眼见郭泽琛的车驶进遥远的黑暗里，才去了附近的7-11买了碗咖喱鱼蛋。坐在窗边的位置上，花了半小时把鱼蛋吃完，他还呆坐了十几分钟才去坐公交车。
　　回到家已将近晚上十点，尹梓轩站在门关处换鞋，远远地就嗅到浓郁的香味。肚子可怜地叫了声，他呼了口气，那几颗小巧的鱼蛋哪能抵得住饥饿。
　　“赶紧把汤喝了，刚热的。”待尹梓轩洗完手，谢思芸把滚烫的鹧鸪汤端上饭桌，催促他。
　　他拿起勺子，舀了几块肉先吃了。舌尖尝到热乎乎的温度，齿间的湿冷仿佛也去得干净。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手，掌心贴上碗壁，指尖也是暖的。
　　“爸呢？”尹梓轩喝完一碗汤，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捧着碗去厨房再舀一碗。
　　谢思芸指了指主卧室：“喝多了，睡着呢。”
　　虽然现在父亲的应酬没有以前的多，可偶尔还是会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谢思芸时不时会说上几句，尹伟嘴上是应着，但若有下次还是丝毫未变。两母子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公司的应酬，唯有他们作为家人的多照顾。
　　尹梓轩还记得在幼时，尹伟三天两头晚上就得去上班，再回来就是第二天早上，照例送他上学。在初、高中和父亲闹得最僵的几年，尹梓轩对自己严格的父亲很是怨恨，可每每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再多的怨恨都变得微不足道。
　　虽然生活不易，但身边仍然有人爱着你，总能过下去。
　　“多劝劝他嘛。”尹梓轩吐出骨头，说道。
　　谢思芸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去，你是他儿子，他比较听得下你的话。”
　　“我都说过几次，”尹梓轩说，“就尹老先生那犟脾气，难。”
　　“你不也和你爸一样犟。”
　　尹梓轩撇撇嘴，含住勺子不说话。
　　“对了，今晚是泽琛那孩子送你回来的吧？”谢思芸靠在沙发上想了想，说道，“你找天得谢谢人家，前不久他还帮了大忙呢。我最近都没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他还帮了什么忙？”尹梓轩没反应过来。
　　“就上个月，你外婆吃了感冒药过敏，幸好泽琛恰好去你外婆家，及时发现把人送到医院。”谢思芸见尹梓轩紧锁眉头，也知这孩子又在瞎想些什么，“我们告诉你也没用，小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瞎操心。”
　　尹梓轩站起来想把汤碗放回厨房，可过了会儿又坐了回来。无论什么时候，他在父母的眼中仍是懵懂的小孩，不想他瞎操心，却不知这才是他操心的地方。
　　“外婆好点了吗？”良久，他问道。
　　“早好了，你周末有空回去陪陪她吧。”谢思芸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所以说，家里剩下一个老人真不好，是病是痛都来不及照顾。”
　　尹梓轩耸耸肩，去厨房把汤碗洗了。他每个动作都显得温吞，握着布的手指在颤抖，直到差点把碗打翻，他才停下手挨着橱柜站了会儿。
　　时针踏进深夜十二点，尹梓轩躺在床上，床头灯仍亮着昏暗的光，在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投下黯淡的色彩。
　　他发去的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可回复久久未到。
　　大概是生气了吧，尹梓轩往被子里缩了缩，想到，毕竟他下车前还给人甩了面子。他最后瞅了眼手机，有点委屈——郭泽琛自己不懂装懂，也不能怪他发脾气。
　　屏幕自动暗下去，他烦躁地扔开了手机。
　　“傻逼。”他咕哝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