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径庭》慕小枫

17、第 17 章

　　尹梓轩放在键盘上的手往旁边挪，摸到杯耳后吐了口气。他含着杯沿，目不转睛地盯着在句号后的光标。看得久了，就觉得眼珠仿佛都跟着一上一下地跳跃，脑子跟着迷糊。他还有很多事情应该做，例如先去洗个澡，又例如先喝完手边已经凉透的茶——总之，而不是对着已经完成的作业报告发愣。
　　直到眼睛发酸，尹梓轩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瞅了眼。屏幕还停留在他和郭凯怡的聊天界面上。明姨一家人上星期便回去重庆，尹梓轩那天刚好有课，便没随谢思芸去机场。
　　郭凯怡问过他来不来送行，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其实，无论时间安排如何，他都不会去送行。他虽然不知郭泽琛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却莫名自信地认为，总不会太迟。
　　多余的挽留显得矫情，多余的情感显得自以为是。尹梓轩很清楚其中的界限在哪儿。
　　尹梓轩把报告整理好上传到教学平台，拎着水杯站起身。或许坐得太久，脊背传来难言的酸痛，他缓了好半天才走出卧室。
　　“写完了？”谢思芸正和尹伟唠嗑着，见儿子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写个结课报告也累成这样，刚好热了汤，你喝一碗再去洗澡。”
　　尹梓轩应了声，挨着沙发坐下。他下意识地把手摁在喉结上，嗓子哑得像被电锯拉过。
　　最近天气反反复复地变化，班里不少人也感冒了。尹梓轩以为自己身体抵抗性够好，本不在意。却没想到，自己与此同时还通宵达旦地写结课报告，终究熬不过来。
　　尹伟拍了下尹梓轩的肩膀，起身除了客厅，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盒感冒药和一杯温水。尹梓轩没留意父母谈论了什么，耳边嗡嗡间听见谢思芸柔和的声音。
　　“你这孩子还真是……”
　　尹梓轩笑了笑，接过感冒药就往嘴里噎，缓了会儿，又把温热的汤喝了。是雪梨汤，正好解了喉咙的燥热。
　　“我先去洗澡睡了。”
　　晃晃悠悠地荡去浴室，谢思芸紧随的话让他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六月末就考完试了？我打算带着你外婆去一趟重庆，你去吗？”
　　他起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病人都有不清醒的时候。
　　“好。”
　　无论是不是幻听，尹梓轩也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或许，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的的确确想念了。

　　第二天醒来，尹梓轩就觉得头重脚轻。有时候人真不能自诩过高，更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打赌。所幸的是，他也仅仅是感冒，休息两三天便好了。只是还得托舍友帮自己请假，回头也得去教务处补请假条。想到这，尹梓轩觉得头更疼了。
　　郭凯怡的消息来得十分灵通。
　　午饭过后，尹梓轩拉了张椅子去阳台观赏锦鲤。很久以前，父亲心血来潮在阳台砌了座鱼池，还造了座小假山，水从假山上倾泻而下，宛如真的瀑布。
　　他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躺那儿享受午后阳光，正昏昏欲睡时，来自郭凯怡的电话就打扰了这份的清静。
　　“我听阿姨说了！你们是不是七月初过来？”郭凯怡的声音听上去兴致勃勃。
　　尹梓轩倒是奇了，问道：“你怎么那么热情？”
　　“你来我老家玩，我当然要热情啊。哎，你感冒了？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哑。”
　　“没，只是最近写报告累了。”
　　郭凯怡嗤笑了声，尹梓轩怀疑他们郭家兄妹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坏习惯。
　　“我做护士的，你就别装了。最近忽冷忽热，加上熬夜，活该病了。”
　　“我都是病人了，你怎么还嘲讽我……”
　　尹梓轩眯起眼，午后阳光恰好，暖洋洋地拂在脸上，酥了四肢。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总算明白老人家为什么喜欢待在光影下，扇着蒲扇，谈笑风生。
　　郭凯怡跳开了这个话题，乐呵呵地说：“对了，就昨天我跟我妈邀了那女的来家里，吃了顿饭，顺便把事情说清了。我瞬间觉得我妈昨天有两米八！真的，从来没觉得我妈这么厉害。字里行间没有指责的意思，但连起来听，就是暗含刀光血影！最后弄得她也没脸待下去，灰溜溜地离开了。乐死我了。”
　　尹梓轩深切地感受到郭凯怡对郭泽琛前女友的愤怒，抿抿嘴，生出一丝丝的同情。凡事总要留有余地，而有的人宁愿利用最后的感情，最后落得一败涂地。
　　“啪”——一条红锦鲤跃出，冰凉的水滴沁入手背。
　　“你哥大概觉得没面子极了。”
　　“嘘……我哥就在旁边……”郭凯怡的声音低了下来，随后听见轻微脚步声，“我们哪敢让他知道，瞅着我哥不在的时候才敢叫人来的。虽然我觉得，他估计已经知道了。对了，你要不要和我哥说几句？”
　　“不说。”
　　“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别是吵架了吧。”郭凯怡明显不信。
　　“逗我笑呢……”
　　尹梓轩有气无力地反驳，本就嗓子沙哑，不欲多做解释，换了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蝉鸣如瑟瑟胡琴声，弦儿一拉荡回肠。他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午，他坐在楼下数着叶片，然后有人挡了视线，问他为什么在这儿。
　　“真的不说？我觉得我要被我哥盯出洞来了。”
　　“你怎么像拉线的？”尹梓轩阖上眼，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他怕是最不喜欢我了吧……”

　　恍惚之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蝉鸣转而变成鸟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未琢磨过来便戛然而止。尹梓轩被人推了两下才睁开眼，家家户户的灯火成了最亮眼的星辰，顿时不知今夕何夕。
　　谢思芸戳着尹梓轩的额头，气恼道：“感冒了还坐外面睡觉，以为自己身体铁做的？”
　　尹梓轩也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自知理亏，连连道歉。他揽着母亲的肩膀往里带，左右都不见父亲的身影。
　　“老爸不回来吃饭？”
　　“晚些再回，我们先吃。”
　　尹梓轩点点头，便跟着母亲去厨房打下手。尹父劳碌了大半辈子，从小小的职员到如今的经理，却不比以前清闲。
　　他小学的时候尤其皮实，读书也不用功，尹伟气头上来，每每都会拎起鸡毛掸子抽他。待他边嚎啕大哭边讨饶后，父亲总语重心长地念叨大道理。而说的最多，也令他最为记忆犹新的便是那句：“幸福是双手打拼回来的，我们没法养你一辈子。”他起初不懂，后来再过几年，他才发现父亲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个道理。
　　只是再后来，尹梓轩看着成绩单的碎片，才明白努力仅仅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支口。
　　“别碍事，赶紧去洗澡，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谢思芸挥舞手里的葱，对尹梓轩表达强烈的不满。
　　尹梓轩嬉皮笑脸地跑回卧室，一天下来，其实他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从裤袋摸出手机，正拿起浴巾打算往浴室去，便见屏幕闪出郭泽琛的名字。
　　犹豫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晚上好呀。”
　　“吃饭了？”
　　“还没。”尹梓轩卧到床上，伸手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摁着鼻子，“有事？”
　　郭泽琛说：“没事，听凯怡说你感冒了。”
　　尹梓轩搓了两把鼻涕，把纸巾揉进掌心。
　　“还好吧，没多大事。”他不禁把手机往耳边贴近了些，“创业基础那门课的报告我写完了，前段日子谢谢你。”
　　“我妈交代过的事，我也不好拒绝。”
　　“明姨、我妈、我外婆、凯怡，都被你做过挡箭牌了。”
　　郭泽琛没搭话，尹梓轩也盯着头顶的灯发愣。话出口，他居然没有懊悔的心思。病人不仅有迷糊的时候，也有口直心快的时候。
　　“谢女士催我了，没事我先挂了。”尹梓轩先打破沉默。
　　郭泽琛应得也爽快：“嗯，再见。”
　　手机屏幕退回桌面，尹梓轩注意到还有一通来自郭泽琛的未接电话。下午三点，恰好是他睡意正浓的时候。
　　拇指动了动，清除了通话记录。郭泽琛没提，他也乐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