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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pisode 1 ...
下午三点半。
温涵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
暮春四月,正对着书桌而大大打开的镶木窗户将世界框出一幅有花有草的画。
粤东的四月已经有些热了。
木里路八号楼下有收破烂的老头在喊,声音拖得长长的,硬朗而嘹亮,“收破烂儿咯——”
堆叠得高高的书本被女孩的手臂无意识推了一下,夹在课本里的钢笔吧嗒一声掉在水泥地面上。
温涵睡得满脑门儿的汗,房间里没有空调,只一个四方的小风扇窝在角落里落灰。
人缓缓转醒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这一觉的时间不短,虽然睡得腰酸背痛,但好歹脑子清醒了,整个人都跟着舒爽起来。
她回个身,就看到摔到了地上的钢笔,瞬间眼睛睁圆,低声惊道,“我的妈耶。。。。”
只有歇在树枝上的鸟和开了满园的花应她。
光滑平坦的水泥地面上,钢笔甩出了一个小扇形的墨渍。
叹口气,她蹲下身捡起笔,没有任何意外地,笔尖已经歪了。
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温涵在心里感叹,本来就没钱,这下怎么给它换笔尖嘞?
她手里捏着纸巾,轻轻擦拭笔尖。
抬眼看一下挂钟,快到五点钟了。她将纸巾捏成团扔进垃圾桶,合上钢笔的笔帽。
温涵动作很快,塞了把折叠伞在书包里就准备出门了。
粤东的天气很是随心所欲,伞成为像门钥匙一样的存在。
防盗门被咣当一声撞上,紧跟着就是楼道里一阵小跑着下楼梯的脚步声。
温涵以兼职的方式接了个项目,今天下午就是最后一天,做完了就能结钱走人了。
她算了算,这笔钱够自己付这个月的水电和房租了。
本来多出来的打算去吃顿好的,可钢笔摔了,这计划也就泡汤了。
木里路是一条巷子,弯弯曲曲且狭窄。
这里是粤东老城区的边角,地价贵,环境差。
今天的太阳好,电线杆子上还晾着周围人家的红色厚毛毯。
温涵背着书包走得很快,巷子里坑坑洼洼,这里有许多小炒、快餐店,泔水桶垃圾桶就这么放在店门口,天气一热,这气味就跟着上来。
她一边避让着送外卖的电动车,一边往地铁站跑。
这个点儿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温涵赶上限流,她人瘦小,就那么被人流推着走。
好不容易上了地铁,打开手机一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项目负责人在微信群里喊她快点。
她回了消息。
人到长安区的工厂时,天已经快黑了。
温涵走到大铭鞋厂公司的前台,前台招待小姐正在刷段视频,笑声咯咯的。
“小丽。”
前台抬头,将视频按了暂停,“温小姐来了,郑工他们今天不在车间,在会议室那里。”
“嗯。”
她往电梯走的时候,背后的短视频再次开始播放。
楼里的气味不是很好,机床、鞋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感到不适。
会议室门被敲响。
郑伟喊了声进来,玻璃门被推开。
温涵冲郑伟点了个头,“郑工。”
“坐吧。”
项目组一共就五个人,除了郑伟年纪大点,三十来岁的样子,有点工作经验,剩下的几个都是工作不久的应届毕业生。
温涵是组里唯一一个兼职的,也是唯一的女生。
“人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了。”
郑伟整理了一下最近工作的情况,“这个路径规划程序问题太大了”。
所有人屏息。
下一句就是情理之中的,“得返工。”
温涵眼垂在笔记本上干净平整的纸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坐在她旁边的林旭哭丧着脸,路径规划模块是他设计的。
这个项目组是一个机械设计院临时组建起来的。
大铭鞋厂想跟设计院合作弄个给鞋底刷胶的工业机器人,这个项目并不难,就交给郑伟这个项目组了——一个有些松垮的团队。
会议很简短,工作量却巨大。
几个人说了几句,就往工作车间走,鞋厂的车间内环境很恶劣,机床、机械手这些机器都堆在里面。
温涵调试了一下前几次调好的电机,没什么问题。
扫了一眼佝偻在鞋机屏幕前的干瘦年轻人,她将一旁的书包打开,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纸张上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流程图,程序说明,设计思路。
温涵递给林旭,轻声说,“你帮我看看这样做路径规划对么,我有些不确定。”
林旭接过纸,没说话。
程序全部推倒重新设计,郑伟和另外两个人凌晨就出了工厂车间。
“你不走么?”林旭看着电脑屏幕问。
她答,“我这边还有点问题。”
斗移星转,一夜很快过去。
林旭推推坐在凳子上打瞌睡的温涵,“喂。”
她有些懵,“弄好了?”
“嗯。”
温涵点点头,伸个懒腰,开始整理书包。
“谢谢你。”
她笑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这弄好了,我们今天就能拿钱了。”
林旭欲言又止,温涵看出来了,但并不打算多问。
温涵就近找了个早餐店吃了个咸骨粥。
并没有什么胃口,熬了一夜胸口也有些闷气。
手机震动两下,她放下手中的勺子,打开一看,郑伟在群里说路径规划的问题解决了,今天中午大铭的人就可以验收了。
验收了,就有钱了。
六轴的机械手刷胶快速而准确,大铭鞋厂的人很满意。
大家都松了口气。
两边的人在会议室里总结这次项目,温涵坐在边上打了几百个哈欠。
结束的时候天擦黑,她看着天幕有些恍惚,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根本就是原地不动呢。
人陆陆续续往外走,郑伟叫她留一下。
“温涵啊,来,这是你的工资。”
一个纸袋被放在桌子上。
她拿过,直接放进书包里,“谢谢郑工。”
转身打算出门。
“温涵。”
握在玻璃门把手上的手紧了一下,又松开,“您还有什么事情么?”
“我送你回家吧。”
湿热的空气往人身上扑,楼里还有机器用的机油味。
温涵刚想开口拒绝,林旭就喘着气将门推开。
两个人看向他。
林旭尴尬地笑笑,“我刚想起,和温涵约好了去图书馆。”
转过头又问她,“是吧温涵?”
晚上将近九点,温涵和林旭走在大马路上,汽车一晃一过,路边栽种的树都开了花。
“你这谎,实在太不高明了。”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林旭害羞地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笑笑,并不作答。
“你很厉害,我知道。”
温涵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你很厉害呗。”
她失笑,“从哪儿来的结论。”
林旭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她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也不关心。
这座城市拥有着这个国家最为繁盛的灯光,华灯光影流转在温涵的脸上,她仍旧不变。
他讷讷地说,“我就是知道。”
到地铁站之后,两个人就分道扬镳。
温涵靠在地铁车厢的车门边,人有些发空,从昨天到现在,已经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这对她来说是常态。
出站的时候,她饿得有些胃疼。
出闸口旁边就是一家7-11便利店,温涵看了一眼,还是走了。
春夏交际的木里路巷子,破烂而慵懒。
围墙边堆着废弃的婴儿车,湘菜馆儿旁边是家五金店,还没正式进入夏天,就有男人光着膀子端碗饭坐在门口呼哧呼哧地。
温涵从那里经过,呼哧声停止,贪婪的目光像是蛇信子舔在她身上。
她低着头快步走过,路灯昏暗,连地上的身影界限都很模糊。
深巷的尽头,是一家很大的宾馆,灯牌特别大,很亮,橙红色的光烈得像烧了把火。
照亮了半条巷子。
快走到八号楼下的时候,温涵一个没注意,一脚就踩到了水坑里。
她低头看着踩在水里的脚,低头喃喃道,“我的妈耶。。。”
“还不拿出来,等什么呢?”
温涵猛地抬头,梁雪穿着藏蓝色格子衬衫、水洗蓝宽松牛仔裤站在楼门口。
“懵什么呢?”梁雪摘掉头上的黑色渔夫帽,拨了拨爽利的一头短发,路灯灰白色的灯光像羽毛一样落在她头上。
梁雪走过去,牵着温涵的手腕将她拉出来。
温涵所有的疲倦被手腕上凉凉的手指触感惊散,任由梁雪拽着她。
楼道里的灯有些好、有些坏,两个人走得不快。
走到二楼的时候,温涵看着自己被她牵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她来粤东这件事,没有告诉梁雪。
脑子一热,就打包南下了。
“开门。”
梁雪准确地站在402的门口,双手插口袋里,就那么看着她。
八号楼也就四层,是栋很旧的楼,粤东多雨,楼栋外面的墙皮布满了雨水淋过之后的斑驳痕迹。
一栋楼很迷你,在高大的楼宇之间像个小豆腐块。
“豆腐块”一共四层,温涵就住在四楼。
温涵将书包扯到前面,从侧面夹层里掏出一串儿钥匙。
身旁的人很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用眼神示意她开门。
门开了。
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梁雪不自觉地皱了眉,知道这里环境差,她没想到这么差。
温涵在墙边摸索了会儿,按下灯开关。
灯泡次啦两下,发出暖黄色的光。
大概三十平米的房子,除了安在床边的单人小书桌,没什么陈设家具。
靠墙边放了一张医院陪护病人所使用的行军床,温涵个子小,睡得不算艰难。
梁雪粗略过了几眼这个房间,又低头看了眼正蹲在地上专心解鞋带换鞋子的女孩。
就算没抬头,温涵似乎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直接进去吧,不用换鞋了。”
“没吃饭吧?”梁雪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子坐下,随口问一句。
“嗯。”
“叫外卖?”
温涵在狭小的洗手间洗了个手,一边抽纸巾擦手一边说,“我做吧,很快就好。”
屋里有个小电磁灶,有个很小的锅子,梁雪看了一下,还有一个饭盒一双筷子和一把勺子。
没有多余的餐具与厨具了。
甚至做饭的时候,也是蹲在地上。
温涵先烧了锅水,“我煮面吧”。
背过身弄调料的时候,她慢慢地说,“外卖还是要少吃。”
屋子里闷热。
梁雪伸手推开了窗户,书桌前还摊着温涵昨天中午在看的书。
她送她的那支钢笔放在上面。
钢笔被打开,笔尖以一种高难度姿势歪扭着,梁雪一愣,怎么坏了?
她下意识低头,发现了地上那一个已经干了的扇形墨渍。
前后已联系,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梁雪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将钢笔合上。
温涵转过身,浅蓝色的布艺窗帘被微风掀起一些。
角落里的风扇被拎出来,拧了一把抹布,风扇重新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插头插上插座,线长长横在屋中央。
风扇就三个档,开到最大档也没有多大的风。
可谁也没说什么,好像就是有那么个象征性的物件儿就行。
两碗面盛出来,梁雪很有眼力见地将书桌收干净。
温涵放一碗在书桌上,“吃吧。”
是刚刚她看到的饭盒和那副筷子。
温涵直接就着锅子吃,用的是外卖的那种一次性筷子。
“不是说吃外卖不健康么?”梁雪挑了一筷子面说。
“嗯?”
梁雪指指那个插满了一次性筷子的笔筒。
她笑笑,“偶尔吃吃。”
面条腾腾冒着热气,梁雪埋头吃面,没再说话。
要有多少的偶尔,才能积攒那么多的一次性筷子。
两个人的话都不多,温涵一碗面条下肚,胃疼算是缓过来些。
收了碗筷开始整理。
整个房子就只有洗手间有个水龙头。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梁雪站起身,倚靠在洗手间门边看她洗碗。
温涵也没抬头,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梁雪一直觉得,温涵是个简单得复杂的人。
温涵做事情很认真,不只是工作学习,而是任何事。
以前两个人待一块儿无聊的时候,梁雪看着温涵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就那么看了一下午,要不是晚餐时间被她拖出去,她怀疑温涵能够看到上床的时候。
梁雪好奇她看的什么书,这么津津有味,拿过来一看,《齐民要术》。
那个时候她问过,“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么?”
温涵则有些迷茫地答,“可能我比较笨,没办法一心二用。”
梁雪晕了好久,觉得她简直是太神奇了。
楼下灌木丛里有虫鸣,有电动车鸣笛路过的声音。
温涵一丝不苟地洗着手中的碗,让人觉得她什么也没有想。
“回去吧。”梁雪开了口。
她看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干活。
温涵将洗好的碗用纸巾擦干,放进锅子里,盖上锅盖,放到柜子上。
梁雪知道她有洁癖。
很快就没事可忙了。
温涵一下子觉得脑子里空白了。
“温涵。”梁雪喊了她一声。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她喊的时候真是温柔又缱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温涵笑笑,满脸疲倦地坐在床边。
“就那么知道的呗。”
又是一阵沉默。
温涵穿了件淡粉色的短袖,后背的蝴蝶骨冒得老高,再加上熬了通宵精神不好,整个人就像一片秋末枯萎的老叶子。
梁雪别开眼,没办法再看下去了。
“温涵,不要任性,回津城去吧。”
“嗯。”温涵打了个哈欠。
纵使得到了回应,梁雪也知道,她不会回去的。
她很早就知道,温涵执着。
除非她自己想,否则没人能够让她离开。
那自己今晚为什么来呢?梁雪在心里问自己。
“算了,你睡吧。”梁雪叹口气。
温涵将滑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小巧的耳朵上有一颗水钻耳钉,“开车过来的?”
“嗯。”
“那好吧,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防盗门咣当响一声,屋里剩温涵一个人。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身上汗粘粘的,可她觉得自己完全动不了。
被子忽然被掀开,温涵光着脚跑到窗前。
梁雪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笑点了。
忽然之间鼻子就酸了。
温涵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到大,念书顺风顺水,跳着级完成了学业,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工科学校,却因为妈妈舍不得她,便选择了津城理工大学,读了自动控制专业。
她其实明白得很早,无论她愿不愿意接受,她都知道,梁雪只会与另一个女孩子商量卧室的电视机装在哪里的问题。
她忍了很久,可现在看来,她真是没办法了。
手机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消息,“忘了我,别留恋了。”
温涵看着不远处惨淡的快餐店灯光,低头。
大概梁雪不会明白,她一直都在努力向前走。
她在很认真地努力,想要和梁雪过一生。
这篇文的灵感来得很突然,我从没想过我会碰这个题材。
不管怎么说,它出现了。
它不会长,两三万字就讲完,到时再继续写有灯。
爱真是动人心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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