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80、第八十章

　　江清梧大婚当夜并非只有景亲王府热闹非凡，忆盈楼内亦是歌舞升平，喧闹无比，来往的宾客可谓络绎不绝，将忆盈楼堵得是水泄不通。

　　林扶风今夜又在此。

　　他择了一处略为偏僻的角落饮酒，他单手撑额，姿态闲雅，桃花明眸微阖，狭长的眼角勾勒出一抹弯月，悄然间倾泻而出万千星辰。

　　他今日身着一袭山青长袍，衣袖闲散垂落而下便可清晰瞧见一只仙鹤衔花，仙鹤通身惟有额上的肉冠与口中所衔之花是有颜色，余下的线条几欲与山青长袍融为一体，明媚且模糊，似一副山水画缓缓展开。

　　而这肉冠与衔花，一红一白，犹如天地间仅有的色彩，顷刻间升华为点睛之笔，再次蕴了仙鹤三分凌然绝尘的仙气。

　　再细细瞧那仙鹤，绣工将其绣得极为精致，一针一线，栩栩如生，恍若仅是瞧上一眼，耳畔便已响起它的鸣叫，孤傲尖唳，如玉铮铮，似那九天之上，瑶池仙境中的一只仙鹤，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衣袖上的仙鹤如此不俗，自是为林扶风平添了三分绝尘气度，这仙鹤便好似他信手拈来的宠物，而他则是仙鹤的主人，九天之上，不理俗尘的仙者。

　　林扶风好似天生便携着震惊四座的气场，无论是多么偏僻的角落，只要他在，顷刻间便流淌起了超群绝然的仙气，可若是全然说他如谪仙又不太符合，他眼底所透露的可不是无欲无求，而是雄心壮略，阴谋诡计。

　　生的是一副绝佳皮囊，骨子里却有尘世的烟火气，清冷却又温柔，实不愧，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所以，他周身三尺外聚集了许多姑娘似乎也是意料之中了。

　　只是今夜忆盈楼内的姑娘似乎格外的多，甚至其中不乏高门贵女，世家公子，如此一来，林扶风更是无法贪上一隅清净了。

　　纵然他是个心思沉稳之人，奈何姑娘们纷纷上前搭话，他怎能丝毫不被影响？心中顿觉烦忧，可又不愿离开，只能挂着疏离且淡漠的笑意，一一敷衍。

　　而之所以今夜的高门贵女格外多些，缘由有二，一是今夜景亲王世子大婚，这些高门贵女的家中长辈皆去赴宴，不曾携带家眷是因景亲王位高权重，担忧家眷若是行为不妥，引得同僚笑话是小，引得景亲王不悦可便是大了。

　　如此一来，长辈自是无暇管束她们，这些姑娘便钻了个空子偷偷溜了出来。

　　可为何这些名门闺秀皆在今夜冒着被长辈责罚之风险也要偷溜出门呢？

　　因为今夜秦无畏会来。

　　秦无畏在大梁算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原本是要殉国之人，却因江战之言动了生念，甘愿为大梁效力，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恨。

　　所以陛下并不敢将实权交由他，而他身侧也始终跟着位监督使，名傅琊，监督着秦无畏的一举一动。

　　而这位监督使，生的可是俊朗，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引得京都少女纷纷侧目，再加上秦无畏亦是个极为出挑的少年郎，二人今夜皆出现在此，自是引得思春少女们争相探看，一解相思。

　　言及此，便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这些高门贵女如何提前知晓二人会出现在此呢？

　　缘由过于简单，前些日子南蘅担心忆盈楼会被江枫渔火挤兑下去几分人气，所以便百般折腾新的菜样。

　　几番折腾后，忆盈楼的确折腾出了新菜样，其中便有秦无畏的家乡菜。

　　随后南蘅便以忆盈楼出了新菜样为由置办了场宴席，美酒佳肴供不应求，如此一来，忆盈楼的座位又是要加价加码才能抢到了。

　　秦无畏多年不曾吃到家乡菜了，自是想念异常，当即一掷千金抢了个绝佳的好位子。

　　似这般一掷千金之事易成为酒足饭饱的谈资，自是传播得也极快，那些高门贵女便是如此知晓的。

　　巧的是今日林扶风亦在此饮酒，不知是奔着忆盈楼的新菜样而来，还是奔着忆盈楼的竹叶青而来，总之南蘅在百忙之余瞥上一眼林扶风时，他不是面容淡漠地饮着酒，便是端着极为疏离的笑意敷衍旁人。

　　纵是南蘅不了解林扶风，可凭借昔日的接触，南蘅都觉得林扶风不该有这般冰凉的神情。

　　南蘅如此思量着，余光瞥了一眼秦无畏，见秦无畏满面凶神恶煞，南蘅忽然理解了林扶风神情为何这般冰凉。

　　秦无畏素来冷着一张脸，见了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自然是将这些高门贵女吓得不敢与之接近，可他偏偏又生得玉树临风，俊朗非凡，所以那些惧怕他的贵女们便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而林扶风素来以温润如玉昭著，旁人只说他似春风一股撞入怀，怦然心动仅一霎。

　　但如何知晓他心中的淡漠与薄凉不输于帝王。

　　一侧是凶神恶煞的秦无畏，另一侧是温润如玉的林扶风。

　　不论是谁都会去亲近那个看似好相与的。

　　所以林扶风心里有些烦躁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南蘅正思量着，耳畔便在周身嘈杂的繁音中捕捉到了一丝兴趣。

　　“您可是扶风先生？”有一身着鹅黄襦裙的闺中姑娘怯生生地走到林扶风身侧，羞红了张俏脸，低声诺诺道。

　　林扶风桃眸微抬，眸中的万千星辰潋滟而出，他的眉梢蕴着三分不经意的慵懒，好似白云缱绻在天地间，慵懒且矜贵。

　　闺阁中的姑娘如何抵得住这般魅惑？当即羞得面红如晚霞。

　　但林扶风只是静默地垂下了明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却飘向了另一处，暗暗腹诽：果然，不是所有姑娘脸红他都会心动。

　　思绪漂浮间，耳畔再次响起姑娘的声音，这次是另一姑娘端着酒杯落落大方寻了过来，偏着头言笑晏晏道：“扶风先生！可否赏脸对酌一杯？”

　　林扶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正在思量着如何拒绝，便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挤到了林扶风身侧。

　　“先生，今儿怎的不寻奴家饮酒了？”南蘅笑吟吟地说着，顺势挑起了林扶风的下颚，林扶风眸光一沉，却仅一霎恢复了常态，薄唇弯了弯，眼底挤出了几分虚假的宠溺。

　　南蘅自是瞧见了林扶风眼底那一抹阴沉，心下不由暗暗骂着林扶风，自己出面帮他，他竟有几分不悦，实在是白眼狼。

　　但做戏做全套，南蘅眼下自是无暇去理会林扶风的心思，她旋过身，望着眼前的两个姑娘，故作一怔，美眸泛起泪光，连眉梢都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戚戚艾艾道：“哦~原来先生有了新欢，那奴家就不叨扰了。”

　　南蘅虽如此说，可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只盯着眼前那两个姑娘瞧，那两个姑娘见此境况，到底是个脸皮薄的，只能愤愤不悦离开了。

　　见二人离开，林扶风似松了口气般，淡淡道：“多谢。”

　　南蘅回过身看着林扶风继续饮酒的动作，又瞥了眼桌上已经空了的两坛酒，不由打趣道：“先生已经饮了两坛了，可瞧着却与寻常无异，先生酒量了得。”

　　林扶风斜睨了眼南蘅，淡淡道：“休得打趣我，再上一坛酒。”

　　南蘅闻言便在林扶风对面坐了下来，她托着下巴盯着林扶风，煞有介事道：“先生可知，忆盈楼有个规矩，若是忆盈楼不想卖酒，或者是想买酒的人没有银子，只要想买酒的人以故事做银子，便会得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那便不要了。”林扶风满面无谓，将最后一杯饮尽，便抬手蕴着内力将杯子推到了南蘅跟前，他则是靠在椅子上，仪态慵懒，满眼淡漠。

　　南蘅顿觉尴尬，只能讪笑两声，语气软了几分，“先生，不过是个故事。”

　　“我的故事我只会对我心上人说，很可惜，你不是。”林扶风薄唇微扬，眉眼弯弯，笑吟吟地吐出了句极为毒舌的话，引得南蘅登时瞪圆了美眸，气呼呼地盯着林扶风。

　　恰逢此时，林扶风身侧多了一道身影，那人身着白衣，气度不俗，声音隽朗且携着浓厚的官气，“扶风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林扶风不必抬眼便知来者是谁，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折扇，折扇便应击腾空而起，林扶风起身顺势握在手中，旋即便阔步走上了二楼。

　　一气呵成，引得傅琊微微一怔。

　　待到林扶风上了二楼，在秦无畏身前站定时，秦无畏刚斟满一杯美酒，神情是旁人从未见过的谦逊与恭敬，“先生请坐。”

　　傅琊见此便在一侧候着，神态谦逊且恭顺，如何瞧都不似陛下的耳目，倒像是秦无畏的亲信。

　　林扶风不言，虽在秦无畏对面坐下，却未碰那盏美酒，只是静默地望着秦无畏。

　　秦无畏一怔，旋即了然，抬手便将自己杯中酒饮尽，随即坦然地迎上了林扶风的目光。

　　林扶风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你误会了。”

　　“既不是怀疑毒酒，那先生这般盯着我作甚。”秦无畏眉头一拧，疑惑地问道。

　　林扶风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平缓且淡漠，“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秦无畏微微一怔，星眸登时泛起阵阵涟漪，今朝惜比，感慨总是良多，他沉吟了几刹，稳了稳心绪后，温声道：“先生认为这家乡菜做的如何？”

　　“欠缺些火候。”林扶风坦然回道，倒是没有丝毫遮掩。

　　“菜肴欠缺火候，人也欠缺些火候。”秦无畏言及此，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扶风，顿了顿，又道：“先生行事，不似先前那般果断了，难不成是被什么事束缚住了手脚？”

　　林扶风眯了眯眼，含笑抬眸，反问道：“秦公子此言似是很了解在下一般，那秦公子不妨说说，在下昔日是如何行事的？”

　　秦无畏不答此言，而是问向了傅琊，“傅琊觉得如今的我如何？”

　　傅琊满面淡然地为二人斟酒，语气亦是平静无纹，“冷面阎王，薄情寡义，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秦无畏似笑非笑地望着林扶风，沉声道：“如今的我也不过是昔日先生的五分之一罢了。”

　　林扶风黑了黑脸，怒嗔了眼秦无畏，沉声不悦道：“秦十六，你昔日话虽多也没这般多。”

　　言罢林扶风起身阔步离开，秦无畏却是咯咯笑了起来，眉眼间皆是开怀，那是傅琊多年来不曾见过的笑意。

　　林扶风下了二楼后径直出了忆盈楼，外头的梧秋见自家主子出来了，忙快步迎了上前，如实汇报道：“先生，郡主去了风烟翠，世子随后也去了，属下担心郡主，便让灵韵也跟去了。”

　　林扶风皱了皱眉，方才眉眼间的几分意气风发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反而添了几分阴霾，顿了顿才说道：“料理好此事，切勿让旁人知晓。”

　　“先生放心！”梧秋诚惶诚恐地应道，旋即将马车帘子掀开，林扶风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埋伏在暗处良久的黑衣人骑上马儿，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