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8、第八章

　　“咚咚咚--”

　　江息颜窝在榻上，屋内燃着熏香和炉火，可因着屋内血腥味过重，熏香也无法尽数掩盖。

　　江息颜缩在锦被中，她黛眉紧蹙，面色苍白，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撕裂肉身般的痛意使得她意识混沌，迷蒙中只听得似是有人轻轻叩了叩门，她强忍着痛意应了一声。

　　不多时雪弃的小脑袋便从门后冒了出来，屋内充斥着的血腥味、草药味和熏香味，引得雪弃拧了拧眉，快步迈进了屋。

　　绕过门前屏风，雪弃便瞧见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江息颜，心下一沉脚步不由杂乱焦急了起来，可左不过几步，她便顿住了脚步。

　　雪弃立于珠帘前拧眉瞧着江息颜，许是担心自己惊扰了江息颜歇息，迟迟不肯掀帘上前。

　　雪弃眼底布满了焦灼与担忧，沉吟了好半晌才轻声问道：“郡主，您可好些了？”

　　“好些了。”江息颜轻声说罢便睁开了双眸，见雪弃站在珠帘后头，不由得哑然失笑，“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奴婢怕扰了郡主清净。”雪弃白净的俏脸露出几抹窘色，她掀开珠帘走到了床榻前，珠帘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响，倒给这寂静的屋内添了几分热闹。

　　雪弃在江息颜面前站定，垂首不言。

　　江息颜抬眸便迎上了她担忧与怜惜的目光，而与那些情绪并存的还有几分怨怼。

　　江息颜无奈一笑，昵声道：“你可是怨我救了那二人？”

　　雪弃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下继而点点头，闷声道：“若是郡主不救他们，许是不会伤得这么重。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以值得郡主这般的人物舍命相救呢？”

　　江息颜无奈失笑，“我是怎样的人物呢？”

　　雪弃扬起头，语气充斥着几分自豪，“亲王之女，天之骄女，身份尊贵无比。”

　　江息颜闻言美眸微垂，笑意渐渐敛下，美眸划过一抹怅然，轻声道：“那我是如何有了这尊贵的身份？”

　　“因为王爷啊！”雪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错了。”江息颜猛地抬头，她面色依旧苍白，却蕴了几分别样的神采，像极了初升的朝阳，那是蓬勃的希望。

　　雪弃一愣，显然是不懂江息颜所言何意，只听得江息颜语气铿锵，字字珠玑，缓声道：“不是因为父王，而是因为百姓。倘若没有百姓便没有大梁江山。若无大梁，何来长乐郡主？身居高位者从来都不应该孤芳自赏，而应该敬爱这国家的一切。既然受了百姓的尊敬与拥戴，那便要护着他们，否则那便是有愧于他们了。”

　　雪弃眸光一震，呆愣在了原地，良久后才讷讷道：“奴婢明白了。”

　　雪弃一直都知晓江息颜心怀家国，却一直以为只是浮于表面，毕竟哪会有女儿家将江山与家国看的这般重呢？

　　可方才江息颜那一番言论，让她清楚的认识到，江息颜与旁人不同，她身上背负的太多，注定不能像其他女子那般只需要考量着未来夫君是如何的体面与尊贵就足够了，她需要考量的事太多太多了，所以便要时刻谨慎小心。

　　江息颜看着雪弃呆愣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糊弄过去了，她虽心怀家国，可这事若要扯上家国实在有些过了，她救人无非是因为两点，一是她能救便不能见死不救，二是那么好看的人，死了怪可惜的。

　　江息颜美眸一转落在了小几之上黛色的瓷瓶，欲要开口只觉伤口疼痛难忍，不由蹙紧咬牙，雪弃见此便慌了神儿，忙俯身探向江息颜的脉搏，语气急急道：“郡主您怎么了？”

　　江息颜咬牙死撑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旋即扯出了一抹安抚的笑容，疼痛使得她开口言语时都在颤抖，“我没事，只是有些痛，你不用担心。”

　　“郡主，奴婢知道您心怀家国，也知道您心地善良，但您总得想想在意您的人啊，若是王爷和世子知晓，该有多心疼啊！”雪弃猛地俯身跪下，鼻尖一酸，泪水潸然而下。

　　“你放心，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等事，我第一个跑！”江息颜笑吟吟地说道，语气中颇有打趣的意味，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若真的有人求救，她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雪弃见江息颜如此，心中存了几分信任，只希望江息颜真的能说到做到。

　　江息颜见雪弃不言，便指了指小几上的黛色瓷瓶，语气陡然添了几分严肃，“这是医治疤痕的药膏，你现在就带回去给苏楹楹，切记一定要亲眼看着她用。”

　　雪弃望着那黛色瓷瓶迟疑了一下，继而略有几分疑惑道：“郡主不跟奴婢一起走吗？”

　　“我还有旁的事，先留下来。再说你瞧我这一身伤，哪里经得起颠簸？”江息颜闻言美眸涌上一抹算计，却在瞬间消弭，继而嫣然一笑，温声嘱咐道：“我受伤的事千万不能告诉父王和哥哥，若是他们问及我的去向，你便说留在风烟翠与秦邈先生下棋呢。”

　　雪弃眸光依旧闪烁着迟疑，沉思良久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上前收起了瓷瓶，继而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奴婢走了，您在此小心些，虽说那位公子瞧着是个文弱书生，但防备些总是好的。”

　　江息颜含笑点了点头，柔声抚慰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那奴婢退下了。”雪弃神态恭敬揖揖手说道。

　　江息颜微微颔首，旋即眼底涌上一抹精光，“你出去的时候若是遇上秦邈先生便让他来寻我。”

　　雪弃应了一声，这才堪堪而退。

　　雪弃一离开，江息颜便窝在锦被里思量着对策，心中百般猜测林扶风的真实身份，昏昏沉沉间竟是睡着了。

　　主院这边的动作如数落在了那青衣女子的眼里，她身上只有额头处受了伤，醒了之后涂了些药酒便被林扶风遣来盯着江息颜的动作了，当她瞧见雪弃匆匆忙忙离开了风烟翠时，便知道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前去禀告自家主子了。

　　而青衣女子刚踏入偏院的侧屋，便瞧见落葵正在给林扶风斟茶，二人谈笑风生，好不熟络。落葵眼底的媚意几乎要化为绕指柔勒死林扶风了，青衣侍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地坐到一旁喝着凉水。

　　青衣女子心里一阵腹诽，长得好看就是啊，人家喝热茶，我喝凉水！

　　落葵似乎瞧出了青衣女子神态不满，她将林扶风的茶水斟满后，便起身辞别了林扶风。

　　青衣女子望着落葵的背影，又翻了一个白眼，清丽的小脸拧成了大大的嫌弃。

　　林扶风见此不由得低笑一声，他生的一双勾魂的桃花眸子，不笑时便已含了三分情意，若是笑起来便含了五分情意，倘若心头有愉悦，笑成了月牙，那便是有了七分情意，而余下的三分，则流连于举手投足间。

　　“怎么了？难不成灵韵都会吃醋了？”

　　灵韵美眸横了一眼林扶风，撇撇嘴道：“奴婢若是吃您的醋，只怕还没等到嫁人那日便活活酸死了。”

　　灵韵跟了林扶风多年，他身边从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而林扶风看似花心多情，而实际上却从未流连其中一人。

　　譬如方才，林扶风虽与落葵聊的热络，可言谈里不是打探江息颜，便是打探风烟翠，毫无半分风月之意。

　　林扶风闻言并不恼火，只是付之一笑，温声询问道：“你急匆匆地跑回来，可是瞧见了什么？”

　　林扶风此言一出，灵韵登时敛下了玩笑的神情，她起身快步走到了林扶风身旁，低声说道：“郡主身边的侍女方才急急忙忙地骑马离开了，而郡主还在主院。”

　　林扶风闻言美眸划过一抹诧异，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打着桌面，思量了片刻，说道：“郡主是来解决苏楹楹那张脸的，急着回去也是应该的。只不过眼下她身负重伤，难以行动，派遣侍女回去送药并无不妥。”

　　灵韵嘴角抽了抽，像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家主子，俏脸上满是嫌弃，“您可别忘了太子殿下可是嘱咐了您三次，长乐郡主生来聪慧，只是有时候故作愚钝，她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林扶风笑意愈发浓了，不住摇头无奈道：“这么一对比，灵韵着实有些傻了。”

　　“先生！”灵韵美眸一瞪，作势要恼。

　　“你似乎真的觉得太子殿下派我来是为了‘勾引’郡主的。”林扶风神情写满了“我家侍女是个傻子”，引得灵韵愈发气恼，却又不敢真的造次，只能吹胡子瞪眼。

　　气恼归气恼，灵韵依旧端正神色，好奇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林扶风唇角微扬，并没有回答灵韵此言，他美眸垂下，拎起茶壶，斟满茶杯。他的双睫微微颤着，琼鼻挺拔端庄，唇红齿白，含情三分，好似那谪仙入凡，实在是勾的灵韵心里头痒痒的。

　　灵韵真的觉得自家主子的皮囊生的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往那里一杵，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便足以勾的姑娘们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灵韵心下暗自思忖，如此翩翩公子，江息颜怎么可能不上钩呢？

　　可是说起来，江息颜亦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那么他们两个到底谁先上钩呢？灵韵也有几分好奇，若是她知道江得安与谢知韫下了赌注，估摸也要跟着赌一赌了。

　　思量间，林扶风将方才斟满温茶的茶杯推到了灵韵眼前，灵韵正垂涎着林扶风的皮囊，顺手便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清冽，细细品去便有浓郁的茶香流连于唇齿间，实在是沁人心脾，令人愉悦，灵韵从未喝过这般好喝的茶，不由得瞪圆了美眸。

　　“好喝吗？”林扶风托着下巴，柔声问着灵韵。

　　“好喝！”灵韵点点头，坦诚道。

　　林扶风闻言便将茶壶推到了灵韵面前，慷慨道：“那将这些都喝了吧。”

　　灵韵拧了拧眉头，似乎察觉到了阴谋的气味，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主子好像没这么大方，她不由得持着怀疑的态度说道：“您今儿似乎大方的有些反常。”

　　林扶风笑的无害，恍若夜里皎洁的悬月，可薄唇吐出的言语却令灵韵差点气晕过去，他说：“因为这茶水里加了忘忧汤。”

　　灵韵愤恨地指着林扶风，心中翻滚过万千怒骂声，可嘴上却是一个字不敢吐，只能先想法子将方才的茶水催吐出来。

　　而坐在罗汉榻上的林扶风则是望着茶杯中载浮载沉的茶叶，笑意一点一点敛下，似乎无意间，有些计划偏离了原先的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