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诡事》栖山枕流

105、□□

　　叶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移动中的车厢内。
　　车子里弥漫着令人窒闷味道，车身颠簸，不知是否出了城。
　　他感觉自己的头很痛，嘴巴发干发苦，他尝试着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绳子绑住，一根安全带将他固定在座位上。
　　被绑架了。
　　叶阑慌乱了几秒钟后就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被布蒙住看不到东西，但是耳朵能听，鼻子能闻，这让他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车子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开了十几分钟，道路变得平整，有光芒透过蒙眼布照在叶阑的眼皮上。
　　车子在这里停了下来。

　　“哥，现在十二点过了，我们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啊？别墅里的人都睡着了吧！”
　　“睡个屁!你以为这别墅是用来干嘛的？既然灯亮着，那就肯定是有人!快进去!”
　　绑匪的声音很熟悉，是那些追债的混混。
　　他们把自己带到哪儿了？
　　一双手解开了安全带，接着叶阑被粗暴地拉下车，绑匪推着往光越来越强烈的地方走去。
　　“哥，门没锁!”
　　“难道是在等我们？”
　　“进去看看!”
　　离开了气味恶心的车厢，叶阑闻到了草木的清香。他动了动耳朵，听到了不远处随风飘来的细碎音乐。
　　那音乐的曲调很欢快，很劲爆，只是被隔音良好的墙壁挡住了，这才显得微弱。几个绑匪混混穿过草坪进入别墅，门被吱呀推开。
　　门没有锁。
　　音乐声扑面而来，震耳欲聋。
　　“啊!”几个绑匪不知道是看到什么了，他们大叫起来，叫声中含着极致的恐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跑远，叶阑被仍在了别墅门口。
　　叶阑的嘴巴被胶带封住，他无法说话，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只能不停地闻，不停地听，他尝试着挣开绳索，但那些人绑得太紧，他挣脱不了。
　　房间里太亮了，强烈的光线让他被眼皮隔绝的视线里是一片血红，他很难受，他在原地踟蹰，不知道是该向外跑，还是向里走。
　　向外跑是树林，乡下的夜路很危险，尤其他还被蒙着眼捆着手，万一走错了路，那就危险了。可是往里走……那些混混看见了什么？他们为何那么惊恐，为何要突然跑掉？
　　这房子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叶阑很焦虑，他也恐惧，未知永远是最恐怖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极度的紧张下，这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同样因为太过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散开了。

　　“大福!疯跑啥呢？快回来!”乡间的小道上，一辆三轮车正突突突的行驶着，车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大叔烟瘾犯了，于是将三轮停在路边，从兜里掏出烟盒。
　　这天早上很凉爽，晨雾湿润，五百米开外的景色都像是蒙了一层白纱。
　　小路上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大叔摁打火机的声音。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一条狗突然从车斗里跳下来，狂吠着冲入一条废弃的小路。
　　大叔吓了一跳，匆匆把刚点上烟灭掉，一边大喊，一边追了上去。
　　小路上杂草丛生，冰凉的露珠将大叔的衣服打得湿润，他有些气恼，但是这条狗跟了他很久，他舍不得丢下它独自回家。
　　三轮停下的地方是个山中小道，前后荒无人烟，要再开十几里地才能回到他们的村子。
　　他怕大福找不到回家的路。
　　终于，大福停了下来，它伏低身子隐藏在草丛中，嘴巴裂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大福？”大叔见到它这个样子，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大福是条很聪明的狗，也很勇猛，曾经有杀人犯逃到他们村子里，就是被大福发现，然后一口咬碎了那人的脚腕，让他动弹不得，最后被村民抓起来送到山外的派出所去。
　　现在大福这副状态，难道是又发现了什么
　　大叔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往前方看去。

　　前面是一条路，一条他之前没看见过的路，路很新，地面上铺了碎石，应该是最近几个月才修造出来的。一辆面包车停在道路中央，车门开着，一堆衣服半挂在车座上，其中一部分垂到了地上。
　　什么人会专门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修条路又是什么人会把车停在这条路上？
　　车上有人么？
　　大叔犹豫了一下，他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握在手中，慢慢向面包车走去。大福起身快跑几步，赶到主人跟前去。

　　“汪!”人和狗往车中一探头，看到了车内的实况。
　　车中没有人，只有一堆衣服，衣服中有什么东西凹凸不平。
　　大叔皱眉，伸手摸进那堆衣服中。他的手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软绵绵的东西中包裹着有点硬度的东西。
　　大叔把那东西扯出来，那一张新鲜的、黄色的人皮，皮上有无数细洞，密密麻麻，好像一个个漆黑的小眼睛盯着大叔。
　　大叔惨叫一声，一把将人皮扔开，连滚带爬地向小三轮跑去，大福在车边嗅了嗅，脑袋疑惑地左右四顾，好像在寻找线索，但是线索无数不在，反而叫它分辨不清。
　　大福低吼一声，扭头追上主人。
　　身后，面包车中，那张人皮被大叔慌乱下随手一扔，它的脖子部分搭在车沿，干瘪扭曲的头颅卡在地与车门中，空洞的双眼正对着大叔逃离的方向，好似透过车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在注视着他们。

　　加油站的道路旁边，一辆教练车慢慢停了下来，教练正大力地夸奖着自己刚刚接收到的学员。
　　“不错!不错!你这技术直接背一背基础知识就可以了，过考肯定没问题!”教练笑眯眯地拍了拍沈北池的肩膀，沈北池哈哈一笑，神秘地凑到教练耳边道，“其实我的技术菜得很，后面这位才是高手呢！人参加过赛车比赛呢！”
　　教练一惊，诧异地看向后座，后座上，叶枭云正抱着手机在玩，两只大拇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滑动，眉头偶尔一蹙，显露出思考地模样。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没有听到前面两人的对话，他玩游戏玩得专心，甚至没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看不出来。”教练也压低了声音说话，他的嗓门大，即使压低了声音也还是很响亮，不过反正也没人在意。他只是看了叶枭云一眼，就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话，对方那通身的气派就不像个平头老百姓，往他车里一坐，这车看着都上了几个档次，他顿时感觉自己不像教练，像个专属司机。
　　当然，他没有掌握方向盘，他只是掌握了一脚刹车。

　　“有消息。”叶枭云拔掉耳机，把手机递给沈北池。
　　他不想在跟沈北池一起的时候受到电话骚扰，就干脆把手机丢在了家里，沈北池怕他车上无聊，就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玩了。
　　沈北池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是大家长群的公告，这次道门在云城死伤惨重，还有失踪人口到现在都没找到，新鲜出炉的道门首座也在之前的动乱中死去，他们要选出新的领头人。
　　种种事情繁杂，都是急需解决的。
　　沈北池握着手机沉吟，教练看他们有事，正好自己有些口渴，于是他说了一声就去加油站里面的小超市买水去了。
　　“我想带你一起去。你愿意吗？”沈北池沉吟良久，问叶枭云。
　　叶枭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啊”了一声，有些局促起来。
　　“这有些太快了吧？”他小声道，不好意思去看沈北池了。
　　沈北池侧身抓住他的手，含笑道:“哪里快了？你如今与我山岳派乃是一体，我不带你去带谁去？”
　　叶枭云闻言，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家？”他虽然与叶家有嫌隙，但是叶家毕竟是他本家，叶家的人毕竟是他的亲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自己的恋人带回家一趟。
　　“见家长？”沈北池讷讷，明亮的眼睛带上一丝局促，他挠挠头，小声问道，“伯父伯母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我……我没送过礼，所以……”
　　叶枭云看着他难得的窘态，忍不住一笑，眸光流转，灿烂生波。
　　沈北池止住话头，他凝视着那张笑靥，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浸泡在温泉水中，俄尔温泉水上涌，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了。
　　暖意流窜四肢百骸，这一刻他觉得无比的幸福，是前世今生最最幸福的一刻，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车厢内，他和对方第一次如此贴近，再没有什么外物的阻挡。
　　沈北池忍不住伸出手，手掌抚摸着叶枭云眉梢眼角，指腹描画着他俊美的容颜，流连忘返，情意绵绵。
　　叶枭云也被他的目光吸引，他忍不住沉溺进去，看着那双眼睛中自己的倒影，如此深刻，好像不是自然光的映射，而是从对方心头浮现的。
　　好像自己在他心中住了千百年，藏了千百年，有微微的涩意，但更多的却是暖意。
　　车厢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渐渐重合在一起。
　　爱意，不言自明。

　　“叩叩!”
　　玻璃窗被人屈指敲响，车厢内缠绵的气氛被打断，沈北池扭头，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人。
　　他降下车窗，那个人弯腰探头，对他摇了摇手中的警员证，问道:“是沈北池吗？”又侧头看后座，问道，“叶枭云？”
　　“什么事？”沈北池问，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是这样的，警局在一处凶案现场找到了一部手机，手机里最近的摄影记录里有你们两个的照片，所以我想找你们问问话，跟我去一趟警局吧！”年轻的警察说道，他应该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脸上很严肃，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显得紧张。
　　沈北池挑眉，叶枭云也露出疑惑。
　　“出什么事了？”叶枭云问道。
　　“这里不方便谈话，先跟我去警局吧！顺便做下笔录。”年轻警察说道。
　　两人下车，走上停在旁边的一辆车中。
　　路上，沈北池偷偷凑近叶枭云耳边，低声道:“应该是昨天那几个混混出事了，他们昨天拍了我们。”
　　叶枭云吃惊，他凝眉道，“那叶阑……”
　　“多半也出事了。”沈北池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叶枭云是有猜测，不过他听沈北池的语气这么肯定，反而很是诧异。
　　“唉，谁叫你前世欠了他的债呢？”沈北池无奈一叹。
　　叶枭云知道他那些神奇的本领，也不怀疑，只是更加惊讶了，“真的？我欠了他多少钱？”
　　沈北池哈哈一笑，逗他道:“欠得多啊，一座城呢！”
　　“那怎么办？我要还他多少才能还完啊？是不是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他突然停住，他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没事啊，这不是有我么，我替你还啦！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欠我了，你打算怎么还啊？”沈北池笑吟吟道。
　　叶枭云认真思索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也笑了，“我现在契约在身，我欠他的，不就是山岳派欠他的么？你既然是山岳派的掌门，那你帮我还不是天经地义？”
　　沈北池脸上笑容一僵，哼哼道:“那看来我得早点收个徒弟，让徒弟替我们还债了。”
　　“做你的徒弟还真是倒霉啊。”叶枭云握住他手，悄悄道。
　　沈北池神秘一笑，也靠近他，悄悄道:“不是做我的徒弟倒霉，是做祖师的传人才倒霉呢!你不知道吧，让徒弟还债这种事，可是从我山岳派祖师开始的呢！”
　　“啊？”叶枭云弯了弯眼睛，笑道，“原来是传统，你们祖师真坑啊！”
　　“可不是么……”沈北池偷笑，狡黠得像只狐狸。

　　在警局录完笔录后，沈北池差不多了解了事件的大概，他和叶枭云并肩走在过道中，那个来找他们的年纪警官送他们出去，此时走在他们的前面。
　　“局长!”忽然，年轻警官停了下来，前面走过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严肃，眉头深皱，一边跟身边的人说话，一边指点着手中的文件。
　　听到喊声，局长抬起头，回应了一声，“是小鞠啊！”
　　“师弟!”
　　“师兄!”
　　“你怎么在这里？”跟局长一起走过来的是闻一明，他看见沈北池在这儿，很是吃惊。
　　“来做个笔录，现场发现了我们的照片。”沈北池简略解释了一下，局长的目光落到小鞠身后，惊讶道，“你是闻教授的师弟”闻一明是云城大学的客座教授，因为专业关系，曾经多次协助警局破案，算是局长的顾问了，只是毕竟不正式，因此局长一般是称呼他为“闻教授”。
　　沈北池点点头，笑道:“鄙姓沈，沈北池。”
　　闻一明在旁边说道:“廖局长，这案子血腥诡异，看起来像是□□所为，我师弟是这方面的专家，呵呵，你可能不知道，他大学的论文就是有关□□成型原因以及行为模式的猜测与探索，这案子局长你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不妨问问我师弟。”说完，闻一明对沈北池挤了挤眼睛。
　　局长觉得沈北池太年轻了，他更倾向于找个有经验的专家咨询，不过这会儿云城重建，正是忙乱的时候，也说不准还有没有余震，很多专家都躲到外地去了，要联系他们过来可不容易，因此局长有些犹疑，只打了个哈哈，然后感谢了一番闻一明的好意。
　　“这位是……”局长看向叶枭云，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只是最近他事儿太忙，脑袋里塞了一堆资料，因此一时没把对方认出来。
　　叶枭云看了他一眼，道:“我姓叶，是沈北池的朋友。”
　　叶……
　　这个姓触动了局长脑中某个关键词的开关，他一下醒悟过来，笑道:“叶？莫非是老师的孙子，叶枭云？”
　　叶枭云颔首。
　　廖局长道:“老师他老人可还好？我毕业之后难得去帝都几次，也不知老师有没有怪罪我。”
　　叶枭云道:“外公很好，有劳挂念了。”其实他外公只是荣誉教授，偶尔去讲几堂课，要说学生的话……每次听课的学生都有好几百，都可自称是他外公的学生了，眼前这个廖局长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外公是否还记得对方都是个未知数，哪儿来的怪罪。
　　小鞠警官在一旁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带回来这两个人居然有这样大的来头，他顿时有些惴惴不安，赶紧回想自己方才对两人是否足够客气……还好还好，自己绝对是按照规章制度来的，态度也很和蔼可亲，绝挑不出错来!
　　小鞠警官安心了。

　　“小鞠，等会儿你带沈先生和叶先生去现场看一下，路上小心点。”小鞠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局长喊了自己，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是!局长!”答完后，他才回味过来局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惊疑地看着沈北池和叶枭云，心里有些不屑，认为这两个人年纪轻轻，能有什么专业能力？不过是跟局长有关系，写了些相关论文就跑来插手案子，肯定是来镀金!
　　简直添乱!
　　心里虽然不满，但是小鞠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道:“两位，我们现在去？”
　　他自以为掩饰得不错，其实在场都是人精，哪个没有看出来，局长眉头一皱，没说什么，沈北池则是不在意，至于叶枭云……他一向是“目中无人”的。
　　三人坐上小鞠的车子，一路往案发现场驶去。
　　路上，沈北池忽然想起一事，问小鞠:“对了，你们在现场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了吗？他是个明星，应该很好认吧？”最后那句话，沈北池说得有些不确定，因为他第一次见蓝雪芝时，就没认出对方。
　　“你说的是叶阑吧？”前段时间叶阑火了一把，因此小鞠也是认得对方，他说，“他被绑架到了那里，精神看起来不太好，现在已经回家了。”
　　沈北池点点头，道:“他是现场唯一存活的人？”
　　小鞠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沈北池，道:“对。”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案发现场偏僻，作案手法血腥具有一定的仪式感，多半是□□行事，他又是被绑架去的，没有独自逃跑的能力，□□能放过他？所以他和绑架者一定是误入现场，随后绑架者被现场吓到，丢下他独自逃跑，但是不幸的是，绑架者在路上遇到了撤退的□□，所以被害。因此，我想，案发现场其实有两个，而叶阑就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真是幸运啊。”沈北池感叹道。
　　小鞠听得一愣一愣的，做笔录的时候他只是跟对方说了下第二个凶案现场的恐怖情形，没想到对方却推测出了这么多东西，简直像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切!
　　他彻底叹服了。
　　“沈先生你是学心理学的吧？”小鞠道。
　　“唔，有点关系吧。”沈北池想了想，回道。
　　此时，他们已经开进了山中，山中有很多树，树木间薄雾缭绕，异常冰凉。
　　山道狭窄难走，车子放慢了速度，开得磕磕绊绊，没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出现在三人眼中，车旁拉了黄色的警戒线，有人在里面巡查记录，看到小鞠开车过来，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田哥，这是局长请来的顾问沈先生，这位是沈先生的朋友，姓叶，我带他们来现场看看。”小鞠开门，对那个姓田的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