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诡事》栖山枕流

103、狗血啊！

　　“师弟!你醒啦！”一张胖脸凑到沈北池面前，沈北池懵了好一会儿才沙哑道，“师兄。”语气有些失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闻一明脸上绽放出笑容，他的脸退远了一些，沈北池这才看到他手上打着石膏。
　　“师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吧，现在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闻一明把病床边的窗户拉开，阳光照射进来，大楼外花园中闲逛的病人们吵吵嚷嚷，声音隐约飘进屋内。
　　闻一明摁了铃，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医生走了进来，给他检查了一番，宣布他可以出院了。
　　闻一明有些诧异，嘀咕道:“我师弟刚醒呢……”医生没听他嘀咕，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师兄，阿云……叶枭云呢？你看见他了吗？”沈北池问道，闻一明把床踩起来了，枕头落到腰后，靠着正好。
　　“啊！他在隔壁。”闻一明犹豫了一下，凑近沈北池，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个，师弟，你和叶主席是什么关系啊？你昏迷这几天他总是来看你呢！”
　　“叶主席？”沈北池纳闷。
　　“我们云城新上任的商会主席，就是叶枭云他叔父!你什么时候和他叔父关系也那么好啦？”闻一明也纳闷。
　　沈北池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个中年男子的影像，昏迷前最后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对方。

　　还没等沈北池理出头绪，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往这边走来了，几秒钟后，门被一把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儿出现在门边。
　　病房里的两个人愣住了，病房外的人也愣住了。
　　老头儿没想到沈北池醒来了，而沈北池和闻一明则是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儿。
　　“爸!”
　　“爷爷慢点!”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寂静了一秒后一股脑地涌上来，门被人彻底推开，见过一面的沈燕行还有其他面孔出现在沈北池眼中。
　　“表弟。”沈燕行讪笑一声，喊道。
　　沈北池沉默，他的目光在门口这群人身上转悠，最后还是落在沈老爷子身上。
　　对方身上死气沉沉，身体枯瘦，背有些驼了。
　　他看上去很不好，脸色不是苍白，而是带着点灰的颜色。
　　命不久矣。
　　沈北池做下判断。

　　“爸，您……要不进去？”沈燕行的母亲虞晓莉低声道，她朝着沈北池笑了笑，颇为亲昵地喊了他一声。
　　沈北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沈老爷子也站在门口没动，他的身体像是石化了，一步也迈不动。
　　沈北池低下眼眸，他虽然融合了前世的记忆，可那太久远了，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今世的经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亲人，相信这个亲人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若是之前他认为沈老太爷是厌恶自己的，可是现在……
　　“沈老先生。”沈北池终于还是开口了，沉默太令人尴尬了，他想打破这种氛围。
　　沈老爷子身体一颤，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威严的面孔不苟言笑，嘴角平平的，像是来看望一个商业伙伴那样，说道:“贺大师与我相交多年，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我听说云城出事，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多谢沈老先生关心，我没事。”沈北池干巴巴地说道。
　　相对沉默，沈老爷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走开。
　　沈燕行复杂地看了沈北池一眼，跟在老爷子身后离开了。

　　沈老爷子一行人在走廊里遇到了叶主席，叶主席一愣，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沈伯伯。”他喊道。
　　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道:“叶家的小家伙也在这里？”
　　“是。”叶主席道，“就在这间病房，不过他还没醒。”
　　沈老爷子道:“听说发现他的时候，他是和……沈北池在一起的？这两个年轻人感情倒是挺好。”
　　叶主席脸色微变，讪笑一声，道:“他们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嗯。”沈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是很久没看见你了，如今你是商会主席……好!比以前好多了!人看着也更有气势了!”说到这里，他目中流露出一抹遗憾，“若是你当年能有今天这番干劲，没准我沈家就与叶家结为姻亲了。”可惜这小子当年是个纨绔，他看不上眼，一心要为宝贝女儿挑个俊杰，却没想到自己视如珍宝的小女儿有了秘密……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结婚？”沈老爷子道，沈家与叶家关系不错，他这话完全是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问出来的。
　　“我……”叶主席眼中的神色更复杂了，他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最后苦笑道，“当初年纪轻，不懂事，现在名声坏了，没人要了。”
　　沈老爷子被他逗笑，摇了摇头，道:“当年若是没有悔婚，现在孩子怕是都长大成人了。”
　　叶主席黯然，他年轻时风流多情，不务正业，家里老爷子也不指望他别的，就想着让他赶紧结婚收收心，他听多了催促的话，心里烦的很，就随便选了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追求，但是相处久了吧，他就开始感到腻味了，又不堪老父亲唠叨，于是匆匆定下了结婚的日期，他就跟着大哥跑到S市去玩了。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心中一动，看到对方的第二眼，他斗志昂扬。因为那第二次相遇，是在小姑娘的家里，他跟着大哥去办事，小姑娘家长对大哥百般夸奖，看样子要不是因为大哥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老爷子就会把自家女儿打包送上，他心里不爽，不想听他们在那里互相恭维，于是眼神乱瞟，四处打量，这一打量，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站在二楼看他们。
　　他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笑容是克制的、含蓄的，还有一点……也许是出于嫉妒心理，也许是出于不满、也许是出于对小姑娘的一丁点儿喜爱，毕竟那小姑娘真是长得好看，好看到他眼前一亮，那种特别的气质，很让人印象深刻。
　　总之，他不动声色地勾引了这个小姑娘。
　　可惜小姑娘太认真，让他有些害怕，于是后来他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再后来……再后来……结婚的日期逐渐临近，他发现自己对小姑娘好像不是一点点喜欢，每一天……每一个看不见她的日子，他对她的喜爱反而与日俱增，他越来越害怕结婚，越来越想念那个小姑娘。
　　如果非要与谁共度一生，一辈子只看那张脸，一辈子只跟那个人过，也许那个小姑娘会是更好的人选。
　　终于，他爆发了，他在结婚的那天跑了。他留下一封信，跑到了S市。

　　他看到小姑娘家在办白事。
　　小姑娘病死了。
　　忽然之间，他发现，与一辈子只跟一个人过更恐怖的事是……有一个人你永远也看不见她了，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除了你对她的记忆。
　　你们之间不曾有任何东西留下，一切就像是一个梦，她是你的梦中情人，而你苦苦的追求她，她却不发一语的离开。
　　永远的离开。

　　二十三年了，他每一天都更爱她，她每一天都更完美。
　　他越来越怀恋那一段短暂的时光，他越来越想变成她期待的样子。
　　可是当他渐渐在人们眼中变得年轻有为以后，他突然惶恐的发现，也许那个小姑娘喜欢的是过去的那个自己，自己现在与当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
　　甚至……也许她喜欢的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只是自己在她面前伪装出来的样子。
　　他欺骗了她。
　　一个卑鄙无耻的混蛋欺骗了一个纯洁无辜的女孩儿。
　　这段感情再也无法宣之于口，它被永远埋葬，无人知晓。

　　叶主席艰涩地开口道:“沈伯伯，您突然出现在这里是……”
　　沈老爷子脸上那些坚硬的皱纹都凝固了，笑意从他脸上消退，他抬了抬手，沈燕行一溜烟地蹿过去将他扶住，他道:“来看看老朋友的传人……”他的声音有些衰弱，挥了挥手，他在孙子的搀扶下离开了。
　　这个一向要强的老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他……他走到一半，忽然整个人晃了晃，然后就听见沈燕行一声大喊，人影纷乱，将老爷子的背影彻底淹没。

　　闻一明等人都走光了，才忍不住惊叹道:“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沈北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闻一明讪讪一笑，道:“师弟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粥!”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沈北池之前的思路，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检查自己的身体。
　　他闭眼内视，凝神集中于灵台识海，看到了一颗黑白相间，宛如一颗太极球的东西。
　　是道种与魔种的合体，这两种力量本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可是现在却很沉寂，缓缓地自转，散发出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
　　沈北池惊讶，他心念一动，手指掐诀，动用道家法术，太极球由左向右转，道种牵引空气中浮动的灵气，一簇闪电在窗外劈下，引起一串惊叫。
　　他又动用前世自己自创的法术，太极球由右向左转，散发出一道晦涩气息，然而现实中却什么也没发生。
　　沈北池挑眉，他正要再试一次，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所在的病房靠近。
　　“大爷饶命啊！我只是一个普通小鬼而已。”一道凄惨的呜呜声在房间内响起，沈北池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鬼蜷缩在墙角，它瑟瑟发抖，害怕地抬起眼睛偷看沈北池。
　　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小怨魂，还不成气候。
　　沈北池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挥挥手让他离开。
　　他沉思着，他注意到了太极球两极之间那层透明的水膜，是水膜隔开了两者的气息，才让它们暂时和平共处。
　　那道水膜……总觉得有些熟悉。
　　忽然，沈北池想起来了!他脸色变得古怪，手指抬起，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那是他吃掉的叶枭云的“身体”，他没能消化掉那东西，或者说他消化的方式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
　　他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又呆了好一会儿，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向隔壁病房。

　　门一开，他冲得太猛，差点撞到人。
　　沈北池一愣，这个人居然就是闻一明口中的叶主席!
　　对方居然站在自己病房门口!
　　“你……好？”沈北池迟疑了一下，招呼道。
　　叶主席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就在沈北池有些不耐烦时，他退后一步，道:“你醒了。”
　　废话!
　　沈北池简直想给他翻个白眼，不过他忍住了，他“嗯”了一声，问道:“阿云怎么样了？”
　　“没事，你们两个都是失血过多才晕过去了。”叶主席顿了顿，试探着，不动声色地道，“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血型居然一样。”
　　“难怪我们两个一见如故。”沈北池随口一说，又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吗？”他这句话只是客套话，主要是因为对方堵了他的路。
　　否则他早跑过去了。
　　叶主席笑了笑，脚步一转，率先进入隔壁病房。
　　沈北池眉头微蹙，有些不爽。
　　他也走进去，病房里很明亮，但是白色的色调却显得很冷。
　　沈北池坐到床边，他默默地凝视对方，若不是叶主席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一定会摸摸对方的脸蛋。

　　长长的睫毛微动，叶枭云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眸中还有一丝茫然，过了好久，茫然才转变为清醒。
　　他微微转眸，看到了床边的两个人。
　　“北池。”他轻轻喊道，唇角抿出一个微弱的笑意。
　　“叔父。”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我有话要跟北池说，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叶主席一滞，这孩子说话真是太耿直了!若不是那张脸好看，铁定要遭到社会的毒打!
　　他复杂的盯了叶枭云一眼，可惜叶枭云没能领会他传递的意思。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
　　“北池，你的伤……”叶枭云担忧的目光在沈北池身上游曳，沈北池一笑，道，“没事了。我现在好着呢！”
　　他忽然有些踟蹰，试探道:“你也还好吧？”
　　“嗯。”叶枭云有些发呆，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是？”沈北池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叶枭云垂下眼眸，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他道:“刚醒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可是一看见你，我太高兴了，就……忘了。”
　　沈北池一呆，“忘……忘了？”他呆呆地重复道，心里好复杂。
　　叶枭云不知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轻轻抓住沈北池的手。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抬起眼睛看着沈北池，神情很认真，双眸中有璀璨亮光，逼得人移不开眼。
　　“我听着。”沈北池反手抓住他的手 对方的手有点凉，但是凉意之中又带着一点暖，他很满意。
　　“我……”叶枭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很喜欢你。”他勉强镇定的说道，本来想直白一点，结果开口还是这么委婉。
　　“我也很喜欢你。”沈北池眼中含笑，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方。
　　叶枭云抿了下唇，道:“不是那种喜欢，是……是想要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他有些懊恼，自己说话怎么这么绕呢！对方能听明白么？
　　沈北池故作疑虑，为难道:“一辈子可是很长的，而且……你这一辈子是属于山岳派的。”最后那句话有些轻，但还是被叶枭云捕捉到了。
　　叶枭云懵道:“啊？”
　　沈北池摸了摸他的脸，轻笑道:“我是说，你这一辈子我收下了!谁叫我是山岳派掌门呢！”
　　叶枭云彻底被他搞糊涂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沈北池。
　　沈北池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对不起，我擅作主张……”你只有这一辈子了，因为契约将你的命运与山岳派相连，因果纠缠，你为恶，则是山岳派为恶，山岳派德泽天下，则是你德泽天下，从此不分彼此。山岳派在，你在，山岳派亡，你魂归天地，不入轮回。
　　沈北池不知道，叶枭云死的时候，他的灵魂恰好回应了复活仪式的最后一步，导致自我献祭，用余世轮回换取了前世的觉醒。
　　可是随着身躯被破坏，与前世因果的联系也变得微弱，对他来说，前世种种不过是一场梦，梦醒，只有此世的他，再没有什么真仙散仙。

　　窗外的阳光灿烂，映照着一对恋人的身影。
　　这一世就当是重头来过，而他们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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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契约就相当于一张绿卡，山岳派做保，换取契约对象永驻人间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