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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荏由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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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市,青少年宫,DD星举办儿童钢琴比赛。
台上,有个孩子坐在钢琴前,努力将肉嘟嘟的手够在每个琴键上,敲出优美的曲子;台下,一排评委面朝孩子。有些是尖锐的目光,有些是交头接耳的琐碎,还有些,是摸着手机,两耳不闻台上琴的专注与认真——总之,没一个挂着笑脸。
那个孩子似乎被这凄凉的悄语吓着了,那努力装成大人模样的手指也逐渐崩了下来。于是,它开始回归本性,逐渐不受控制——连着好几个的错音使得那孩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演奏结束,有好一会儿,才爆发出掌声——反而更像是对人的基本礼貌与保持和蔼形象的表面工作——跟表演本身貌似没什么关系。
“好的!让我们感谢梁浚亨同学的精彩表演!接下来,让我们在以热烈的掌声有请下一位选手,晟君荏同学!”
你听,这比赛就跟主持人的话一样,每一段都是复制粘贴,最终得出一个不变结果。
今天啊,我们小小的晟君荏被打扮得可俏丽了。由头到尾一身的黑色西衣,黑裤子、黑外套、黑皮鞋;里边儿搭得是一件竖条纹衬衫;最后还有一个黑底白点的小领结。
他牵着妈妈的手,逢人便被夸今天多帅气啊。
“哟,这不君荏嘛。今天可真帅气呀……”不重要的七大姑说。
“诶,晟太太。你也带孩子来参加比赛啊……君荏今儿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妈妈可真有眼光哈……”不重要的同学妈妈说。
“嘿,小晟啊。今天这套不错啊,再过二十年就能穿这套结婚啦……哈哈哈……”不重要还令人讨厌的某公司老板说。
这些话是什么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尝得出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并不舒适。小小年纪的君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觉得这些话就像那个该死的蝴蝶结一样勒着他的脖子,令人窒息。因此他很佩服妈妈,他想,妈妈比我大,肯定懂的他们在说什么,而还能保持着那么优雅的笑容,真厉害。君荏看着他们,能保持安静,但还做不到让自己像妈妈一样笑出来——因为有没有什么好笑的。
对啊,笑不就是因为有好笑的吗?
很幸运的是,晟君荏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说了那么多,似乎没有人记得他们今天来参加的是一个钢琴比赛。不过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华和努力都得先给门面让让。获奖最多算是个锦上添花。
这算什么道理?
君荏上了台,走到正中间,先有礼貌的鞠了个躬,然后坐到了椅上,开始演奏。或许是比其他孩子更小开始练习——四岁是个怎样的世界啊,他已经褪去了那双稚嫩的肉手,更瘦,更长。与他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相比,那双手仿佛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形态。
他不像其他选手那样,摆出贝多芬要吃人那样的姿态。他坐好了就不会乱动,而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坐如针毡。他挺直的腰背,放松的两肩牵着手在琴键上跳舞。那些音符飘在偌大的场馆里,似乎抽走了每个人的心思。
那些评委之前都知道这孩子不简单——家庭啦,背景啦。不过似乎还是被他的表现噎了一下。
“这孩子不简单呐。”
……
最后理所当然,拿了个最高奖。
不知为何,晟君荏到现在都记得那段脑残的领奖词,说什么“这一切都是音乐与我的融会贯通……是音乐赋予我的……”乱七八糟的。所以他坚信,他现在语文阅读不好都怪以前背那玩意。
某些不重要的东西,你一旦一时把它记下来,或许就很难忘记。这就是废物的魅力。
不过好在,这个东西的意义比较重要,只不过好像落脚点搭错了地方。
原本应该是一张照片。
那里面站着两个男孩,一个高高瘦瘦偏黑,一个白白嫩嫩肉肉的——这个就是晟君荏。中间夹着个小女生,满脸写着不情愿与呆滞。那另一个男生,有点儿紧绷着他的脸,想显得严肃又莫名顽皮——貌似是晟君的某个远房亲戚,他想了半天,只对这张照片有点印象,而这人完全想不起来。
晟君荏在与老妈收拾杂物——腾地方,要小升初了。
“妈,这张貌似不是你照的吧?”晟君荏端详着照片。
“噢,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小姑娘往这镜头看,而我和另一男的看的是另外一边。”
“我那张不见了,我找别人要的。”他的老妈莞尔而俏皮一笑,“不过你怎么叫人家小姑娘呢?你该不会连她也忘了?”
“嗯……额……林……林小小?”
“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林小小,幼儿园中班转到他们班,成为晟君荏的同桌。
“你好,我叫林小小。欢迎你成为我的同桌。”晟君看了她一眼,想着这姑娘真自来熟。莫名膈应得慌。
原来这小伙子从小就定性了啊。
“不应该是你成为我的同桌吗?”这小小的问号被他吞了回去,憋出一句:“你好,晟君荏。”
这小姑娘不算秀丽,但蛮耐看。走进他们班,她突出的亲切而与生俱来的傲人气质,会偷摸着勾引你的目光。很快,她就成为这个班的大家闺秀,成为老师的得力小助手。
唯独,晟君荏同学。
更快,两年过去了。大家貌似都预言到明天不再见,异口同声地放声大哭起来。作为班长的小小慌了,连忙组织起满脸的笑容安慰大家:“大家……大家别哭啊……我,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晟君荏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讲故事。这时,林小小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号啕大哭的人群,微叹,然后大喊一声:
“大家安静一下!”
霎时清静。
或许是因为晟君不同寻常的举动惊了,包括小小。
愣了一会,小小回过神:“大家不要伤心啊。你看我们就像是那山坡上的蒲公英,我们毕业了,就像被风吹了起来,飘向更好的生活呀。”
晟君愣了愣,囫囵吞枣完跟着鼓掌。
其实,没人完全听懂。大部分只听懂了更好的生活。
是啊,不论是谁,不论年纪,都向往美好。
放学了,老师跟晟君说,妈妈有事,会晚点来接他。
于是,他看着每个小朋友陆陆续续被爸爸妈妈接走。或许是蒲公英的作用,让每个离开的伙伴忘记了不开心,挂着向往美好的笑容与晟君挥手说再见。
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九个,四十个。
晟君荏的学号是42。这次,他又得是最后一个。
“诶。”他垂下眼帘,注视着刚拖过的地板湿漉漉的反光。
“晟君,回家啦。”一个温柔的女声。
他抬起头,咧开笑眼。“妈妈。”
妈妈揉了揉他的头:“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依旧是那个开朗的男声。晟君拉着妈妈的手离开,总觉得忘了什么。
她站在拐角,凝望着远处那个温暖的笑脸,心中的蒲公英随风飘摇。
晟君荏不知道,林小小才是42个。林小小也不会让他知道。
风儿总是很不公平,吹散同一朵蒲公英,让有些飞得高,有些走得低;有些着陆在满芽坡上,有些荡漾在沟壑绝谷。
最有趣的是,永远不会让两丝靠在一起。他们要去追求各自的美好生活。
“啊——阿嚏!”晟君荏擤了擤鼻子,“这风真凉。”他放下手中的一打旧书,走去关窗。
“穿多点,别感冒了。”老妈说。
“这都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啊。”他摇了摇头,又捧起那一打书。
“你就是不想开学。”老妈折起一个大纸箱用来放书。
“诶呀我不是怕母上大人孤独嘛。”他嗲了嗲。
母上直起身,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门:“滚。”
“嘿嘿。”尘埃被书本扶起,被午后的阳光照得耀眼。
晟君荏手滑掉了一本书,他弯腰拾起。“啊,你原来这里啊。害我找了你那么久。”
书壳上印着“時光的腳印——帶不走我們的情誼”。他抠抠脑壳,想着我为什么会买这样的东西。
这本东西还有一个俗不可耐而储蓄酸甜苦辣的名字——同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