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加道上》章岑

6、第六章

　　庄孝孝接过药，不想理他，安静给膝盖上药。

　　于将之见她将药油倒在手心里，直接抹到膝盖上推揉，力道称得上粗暴，眉心直跳。

　　伸手捉住她手腕。

　　庄孝孝皱眉，要抽回手。

　　于将之感觉到她的挣扎，及时松手，还双手高举过肩，做出投降状：“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手法有问题。”

　　庄孝孝懒得理他。
　　她从五岁开始，就自己给自己涂药了，她的手法会不对？

　　于将之干脆拿起小桌上的药瓶，往手心倒了一些。

　　“呐，先这样，在手心捂暖。”于将之半蹲在她身前，双手合十，相互摩擦。

　　感觉掌心温度差不多后，朝她扬了扬手掌：“我来？”

　　庄孝孝看着他均匀浸着药油的手掌，直接摇头拒绝。

　　于将之也很干脆，点点头：“那我教给孝廉，让他帮你。”

　　“喂。”
　　“我去洗个手，就发给孝廉。”

　　于将之利落起身，朝旁边的洗手台走去。

　　“喂——”庄孝孝叫他。
　　却见他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对着他慢条斯理洗手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见他擦完手，真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庄孝孝气急：“于将之。”

　　“我想想，是给孝廉发信息，还是直接打电话好呢。”

　　“小叔叔！”

　　于将之嘴角勾了勾，很快收敛，若无其事的抬起头，看她：“是在叫我吗？”

　　庄孝孝见他故意装模作样，十分想将手心的药油全涂他脸上。

　　忍了又忍，才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小叔叔，麻烦你教我。”

　　于将之收起手机，大步朝她走来，露出灿烂的笑脸：“好的，小侄女。”

　　庄孝孝：......

　　于将之重新将药油在掌心化开搓热，然后捂住她膝盖。

　　“有没有舒服一点？”于将之抬头看她。

　　他的手掌很大，明明她膝盖肿的像馒头，她自己要两只手才能盖住，可他一个手掌就能轻松覆盖，密密实实，带来阵阵热意。

　　庄孝孝不习惯他灼灼的目光，侧了侧头，轻轻“嗯”了一声。

　　于将之也不在意。
　　他再次低下头，认真观察她膝盖周围：“敷的时候范围要大点。”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她膝盖两侧：“韧带这里就算不疼，也可以顺带敷一敷。”

　　一直酸痛的部位，此刻多了点痒和麻。

　　庄孝孝不自在的动了动腿，想要往后收，躲避他温暖的手掌。

　　“别动。”于将之稍稍用了点力，就止住了对他来讲，微不足道的动静。

　　他再次抬头，语气就像在教育不听话的幼稚园小朋友。
　　“是会有点疼，加油，再坚持一下。”

　　庄孝孝：“我不是怕疼。”
　　疼有什么好怕的。
　　可怕的是无边无际，永远都看不到岸的黑暗。

　　“是，我小侄女最坚强了。”于将之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接下来会更疼点，我尽量手轻点。”

　　于将之说着，一手握住她膝盖，一手握住她脚踝，将她小腿微微抬起，架在自己半蹲的大腿上。

　　感觉到她瞬间紧绷的肌肉，于将之声音放的很轻：“别怕。”

　　说完就开始用劲按揉上面的穴位。

　　庄孝孝差点闷哼出声。
　　她确实没想到会有针扎一样的痛。
　　好在前三下后，就能很好的忍住了。

　　“疼的话，叫出声会好一点。”于将之听见她呼吸都变得粗重，却连哼都没哼一下，“我每次做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是我的惨叫声。”

　　“你怎么会这些？”庄孝孝转移话题，“是因为手术的那个部位？”

　　于将之耸了耸肩：“经常受伤，久病自然就成良医了。”

　　庄孝孝狐疑的打量他。

　　难道因为他是继母所生，在于家常年受其他兄姐霸凌？

　　于将之看出她内心想法，无奈笑一下：“你看我的身高和体型，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那倒不像。
　　庄孝孝心中否认。

　　她身高168，昨天站在台上，也只能堪堪与他平视。
　　这几次见面，都要仰头才能看到他。

　　庄孝孝偷偷瞥了下他小臂上条块分明的肌肉。

　　怎么看都是他不招惹其他人就好，怎么可能被人霸凌？

　　庄孝孝：“我又没说什么。”

　　“你都写在脸上嘛。”于将之握住她的小腿胫骨，前后轻轻晃了晃，“会疼吗？”

　　“还好。”庄孝孝感受了下，虽然还发酸，但没之前那么疼了。

　　于将之双手揉了揉她的小腿肚。

　　庄孝孝疼的时候明明很能忍，现在却受不住出声：“痒。”

　　于将之帮她将两边都松了松，才放开：“好了，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庄孝孝想用手撑住床，借力站起。
　　却尴尬的意识到，自己两只手都沾满了药油。

　　于将之手臂向上，朝她伸出胳膊：“撑着我。”

　　庄孝孝看到他手掌还有残留的药油，没伸手。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于将之食指虚点了点她：“真是个小白眼狼。”

　　庄孝孝别过头，不开声。

　　于将之无奈摇摇头：“怕了你了。”

　　他走到一旁的立柜，里面码放着一沓叠的整整齐齐的白毛巾。

　　于将之取出一条，又任劳任怨用温水打湿，递给庄孝孝：“新的，这下不嫌弃了？”

　　庄孝孝接过，仔仔细细擦干净双手的每一处。
　　正要找地方放下，于将之已经伸手拿过，自然的扔了出去。

　　“哎——”
　　庄孝孝正要讲别乱扔，哪知他明明连看都没看，只是随手一扔而已，毛巾竟然精准落到房间另一头角落的垃圾桶里。

　　“怎么了？”于将之没意识到她的震惊，“小心点，慢慢站起来试试。”

　　庄孝孝看看他，目光又移了移，落在相隔有十米远的垃圾桶上。
　　觉得他可能是撞大运。

　　不再多想，而是重新撑住床，慢慢站起来。

　　“怎么样，膝盖能受力了吗？”

　　庄孝孝尝试走了一步：“好多了。”

　　她抬头朝身前的于将之露出浅笑，一个难得真实的笑容。

　　却发现他屈着腰，双手微张，一副有人跌倒，他随时能接住的姿势。

　　庄孝孝：......
　　有点感谢，但更多是无言。
　　“不会摔倒的。”

　　于将之收回手，双手插兜：“难得发善心，可惜没派上用场。”

　　庄孝孝：“今日多谢。”

　　不然刚刚任凭于嘉轩大喊大叫，惊动到于家其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于将之朝门口的方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荣幸。”

　　两人一路走出小楼，就看到于翁芸芸带着于嘉轩等在回廊中。

　　“孝孝，怎么样，严不严重？需要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于翁芸芸神情焦急，快步走到她身前，弯下.身，准备掀起她裙角查看。

　　“大嫂。”于将之伸手阻拦一下，“这是做什么？”

　　于翁芸芸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朝庄孝孝干声笑了下：“都怪我，心急则乱，太担心你了。”

　　庄孝孝摇摇头：“我没事了，伯母，刚刚林医师有看过，还给我开了药。”

　　于将之见庄孝孝明明受了委屈，还不得不做出体贴懂事模样，看向于翁芸芸时，眉头就皱的很深。
　　“大嫂，我先送她回家。”

　　“这么快就走吗？”于翁芸芸慌了神。

　　本来将人邀来，是要化干戈为玉帛的，哪知先前的事没解决，现时又惹出新乱子。

　　庄家千金在于家受伤，这事如果传出去，她被老公训两句都是轻的。

　　最怕老爷和庄生迁怒，将于启辰剔除瑞盛四期考虑人选。

　　庄孝孝：“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于翁芸芸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寡淡的唇色，平时再多的八面玲珑，此刻都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只能勉强笑道：“那也好，司机粗手粗脚，让他送孝孝我也不放心。将之，麻烦你帮大嫂个忙，送孝孝回去。”

　　于将之自小在国外长大，没兴趣去思考话里的弯弯绕绕。

　　庄孝孝却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她被大房邀请来做客，最后却被于将之这个和大房同父异母的老幺送回去。

　　被人知道，免不了一番闲言闲语。

　　现在嘛，三言两语下，就成了她考虑周全，处事细致下，专门做的安排了。

　　庄孝孝心中默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遇上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大嫂。
　　于将之这位小叔叔在于家的日子恐怕也没那么好过。

　　于翁芸芸交代完于将之，又回头做出呵斥模样：“衰仔，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过来和孝孝道歉。”

　　于嘉轩被母亲怒视，又想到过来前她的千叮咛万嘱咐。

　　手中捧着一个蓝色丝绒方盒，垂头走到庄孝孝面前：“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你的......膝盖好点了吗？”

　　庄孝孝没讲话。

　　于翁芸芸连忙拍了一下儿子后背：“算你运气好，孝孝心善，不同你计较，快点把礼物送给她。”

　　庄孝孝不接：“伯母，不用的，我下午还有钢琴课，要回去做准备，先走一步。”

　　于翁芸芸自然不肯放她空手回去。

　　小女生受了委屈，回去真向船王告状，今天这事就定下基调，是她在于家受了于嘉轩欺负。

　　为了自家老公的前程，还有儿子的名声。

　　今天无论庄孝孝本人愿不愿意，都只能收下这份礼物。

　　这样一来，出了于家门，再有一句多嘴，就是她出尔反尔秉性不好了。

　　“孝孝，你就当是让伯母能稍稍得到一点宽恕，收下这份道歉礼物好不好？”

　　于翁芸芸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其实，发生这样的事，说来都应该怪我，如果不是我时间没安排好，也不会临时拖嘉轩来招待你，也就没有这事了。”

　　庄孝孝已经有些厌烦了，可于翁芸芸毕竟不是她那个傻乎乎的儿子。
　　她是直接和庄裕光有交际的。

　　所以即便耐心已经售罄，庄孝孝仍旧不得不做出温婉大度模样。

　　正要再次婉拒，一道男声响起。

　　“送的什么礼物？”于将之指指四方盒，“可以打开看看吗？”

　　他笑了一下，一副纯粹好奇模样：“礼物这种东西，当然要先知道喜不喜欢，才能决定要不要。”

　　于翁芸芸的脸色一下比打翻的调色盘还难看。

　　就说了这个小叔子在鬼佬那边长大，没有一点东方人为人处世的哲学。

　　什么叫先看看喜不喜欢再决定要不要。

　　收人礼物还挑三拣四，一点礼貌都没有！

　　庄孝孝偷瞟一眼于将之。

　　他正专心致志看着那个蓝丝绒盒，一副纯粹好奇模样。

　　也不知道，他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于翁芸芸难看的脸色。

　　而一旁的于嘉轩大概是个傻的。

　　竟然真听了他这位小叔的话，打开方盒。

　　一对钻石耳环静放其上，一颗主钻围一圈碎钻的设计，平心而论，足够闪耀。

　　只是不大适合庄孝孝这个年纪。

　　16岁的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即便庄孝孝平时冷冷淡淡，可毕竟正青春，压不住这种设计的。

　　庄孝孝正在想要找什么理由拒绝。

　　于将之已经再次开口，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大嫂，这个不适合她，太老气了，比较适合你。”

　　于翁芸芸养尊处优多年，无论走到哪，都是被众人捧的。
　　头一次当面被人说老，简直被气到双眼发黑。

　　哪知于将之犹不自知，继续补刀：“一对小耳环而已，搞这么大阵仗。用这么大个盒子装，我以为至少都是条全钻项链。”

　　庄孝孝一直忍到车子驶离于家，才笑出声。

　　“做什么突然开始笑，傻掉了？”于将之等红绿灯时，侧过头，看向她收不住的嘴角。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真的装的，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