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记》甜椒

1、梦里不知身何在

　　“死了，死了，死了……”
　　杜朝若感觉自己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不断下坠，窒息得不行，也恐惧得不行，心里只会念叨着这两个字……
　　“啊……我不要死！”
　　杜朝若拼尽全力大叫一声，但是她没有听到叫声，而是听到了自己的喉咙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咕噜声。她意识到自己醒了，想睁开眼，可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就觉得疲倦得不行。于是她继续闭着眼睛休息，可是外界的声音已经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对男女的吵架声。
　　“你去不去？去不去？”女人的声音很尖锐。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不会去的。”男人的语意很坚决，但是语气却很悠然，音色富有磁性，非常好听。
　　“当初你可是答应公爹，一定会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
　　“我乡试中举，已经满足了父亲的要求，还要我怎样？”
　　“这才不过是个举人，你还有进士要考呢！”
　　“当初爹也曾答应我，乡试前就不会逼我娶你，可他还是逼我先娶了你，他也曾答应我，考上功名就把娘的坟迁回祖茔，可如今呢？”
　　“公爹的决定，我做媳妇的不好评论，可你……你这样荒废正业，沉迷在戏子堆里荒唐度日，对得起汤家的列祖列宗吗？”
　　“汤家祖上有什么值得我非得要对得起的？你可以回去告诉我爹，如果他觉得我不配当汤家子孙，我就跟我娘姓汪得了，就不用给他汤家丢脸了！”
　　“你……你……你……我怎么嫁了……”女人突然收紧了嘴巴，把“你这么个不知上进的混蛋东西”这类的话咽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声气哀求道：“相公，你看我们都有了宁儿了，你不顾公爹，难道你也不想为宁儿求一个好前程？”
　　“我每日弄笛唱戏，也一样赚钱养大他，他将来想要个什么样的前程，他自会去奋斗，要靠老子的男人不算是好汉！”
　　“你……”女人又被噎住了话头，沉默了半晌，只听见“咚”的一声，仿佛是跪在了地板上，继续道：“相公，我承认，当初是我千方百计地要嫁给你，可是成婚两载我对你千依百顺，跟着你江湖漂泊，像个丫鬟老妈子一样伺候你，我对你可有半点不好？……是，你对我是相敬如宾，可那是冷冷冰冰的‘宾’！弄得家中姐妹都为我不值。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的相公才华盖世，可以让我当上状元夫人。可如今你为什么……为什么连考试都不愿意去考了呢？”女人边说边哭，好不凄惨。
　　“唉，我说了，你又何曾明白？”男人淡淡叹了口气。
　　“相公，我知道你惦记着陆家那个小妖精。如果你今天能调转船头去京城赶考，那……我就答应你，同意你把她娶进门做二房。”女人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
　　“碧荷，你怎么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做二房的”男人貌似有些不可思议道，“罗衣是我亲表妹，我帮助她惦记她，是因为她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她为什么要来做我的二房？你这样肆意造谣，这是在败坏她的清誉啊！你……还是我那读过圣贤书的秀才老丈人教养出来的女儿吗？”
　　“你……”女人被他怼哑了，但是也更抓狂了，她急促说道：“我们出金陵城已有五日，如果再不北上，即使你想考，也未必能在春闱开考前赶到京城。我……我……我可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今日你能去京城赶考，那我们还是夫妻，如若不然……我情愿重新投胎，也不愿在你这个浪子身上浪费时日了。”
　　“碧荷你……在威胁我？”男人貌似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哼，枉你姨母成日里把你温婉淑柔的贤名挂在嘴上，骗了我老子，也害了老子我……..”
　　“汤星颜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女人尖叫道，“我祝你和你那个小婊 砸一辈子都成不了夫妻！”
　　尖叫声把一名婴儿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继而伴随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女人貌似跑远了。
　　此时的杜朝若终于睁开了双眼。她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狭窄的船舱里，舱内除了她身下躺着的一张木塌，榻边还有一桌一椅，其他就只有四面舱壁对着她了。而周围木质的舱壁薄得连尿尿的声音都挡不住。刚刚的争吵声就是从隔壁船舱传来的。
　　杜朝若感到自己嗓子冒烟、冷得浑身发抖，这是要感冒的节奏啊！她想喝些热水，但是舱内没有其他人，于是只得挣扎着坐了起来，掀掉身上灰褐色的粗布被子，向舱门走去。甫一出舱，一道深青色的影子就从她眼前飘过，直往船舷外落去。
　　甲板上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看到杜朝若走出舱门，就走上来问候：“姑娘，奈（你）醒啦！”一口苏白煞是好听，然而话音刚落，她俩也看到了那道飘落的影子，吓得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
　　杜朝若顾不得观察周围一切，立刻对她俩道：“快点去看看。”
　　三个女人跑到船舷边，看到涛涛流水中，一个穿着深青色袄裙的女人在水波中起伏。杜朝若推推身边两个女人道：“快点去叫人来救人啊！”
　　两个女人如梦初醒，扯开嗓门对着船舱边道：“来人啊，救人啊，汤家娘子跳湖啦！”
　　此时正是午后，船上的人仿佛都在睡午觉，两个女人叫了几声，也没见人立刻应声。
　　杜朝若看看身上的粗布袄裙，伸手解开外面的马甲褙子，想跳下湖去救人，但被她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拦住了，“姑娘，你还在发烧呢，怎么又要下湖去呢？”
　　杜朝若发着烧的脑袋不住地晕眩着，只得停下了莽撞之举。眼前的两个女人，老的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布袄木钗，端庄净秀，衣着虽然像个乡下大婶，但是行动倒是不徐不躁，颇有涵养；少的梳着双丫髻，容颜清丽，看上去还未到及笄之年，只有十三四岁。她只得皱眉道：“那怎么办呢？”
　　那中年女人也神色紧张地一拍大腿道：“我去叫汤先生来救他夫人。”说着她朝杜朝若隔壁的舱门跑去。

　　隔壁船舱传来汤星颜不信的声音：“什么？碧荷跳湖了？不会的，她要去跳河都说了多少回了，每回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汤先生，这次是真的，你快去看看呐！”
　　舱内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到笃笃笃的脚步声传来，杜朝若看到舱门口现出一个男人的侧影。
　　长身玉立如松柏，长腿踏步似流星，衣带当风，身姿潇洒，待要仔细看他的容颜，他已经一闪而过，往船舷处走去，留下一个乌发如云的背影给身后的杜朝若。
　　“碧荷，碧荷，碧荷。”汤星颜大声呼喊着湖水中的身影。
　　一开始，杜朝若还看到那个身影在湖面上扑棱着挣扎了几下，等汤星颜出来时，那道身影已经不动了。此时，风越来越大，天空阴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湖面上的波涛越来越大，那道深青色的身影也越飘越远。
　　汤星颜眉头紧蹙，立刻脱了身上的外袍和鞋子，跳进湖里向那道身影游去。
　　天空下起了雨，湖面的浪更大了。碧荷已经沉入了湖底。汤星颜扎进水中去寻她。
　　杜朝若看了看周围，发现她所在这条船处在一个有四条乌篷船的船队中间，她所在船的前面有两条船，后面还有一条船。此时下着雨，各只船都紧闭着舱门，舷板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杜朝若身边的中年女人跑到船队的头船上叫来了船老大，船老大马上叫来两个水手，指挥他们腰间绑住绳子跳入湖中去接应汤星颜。
　　过了很久，汤星颜抱着碧荷浮出了水面。水手游到他身边把他俩带到了船边，爬上了甲板。
　　杜朝若这才看清汤星颜的相貌。只见他容颜清雅，气质出尘，尤其耀眼的是他的丹凤眼和渥朱唇，前者璨若星辰，后者艳如残阳，端的是迷魂夺魄的存在。杜朝若心想怪不得此人名叫汤星颜，果然拥有星辰般璀璨夺目的容貌。
　　就在杜朝若沉迷于他的容颜时，汤星颜已经闪过她的身边，把碧荷抱进了船舱。此时的他已经累到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把她放在了地板上，不断地推着碧荷叫道：“碧荷，碧荷，你快醒来呀！”
　　碧荷一动不动，汤星颜喘着气对身边的中年女人道：“谭大姐，请你帮忙去跟班主说一声，请他让袁郎中来给我家娘子看一看。”
　　“好的，我马上让文筝去叫的。”中年女人谭大姐答道。
　　谭大姐身边的小姑娘文筝眨了眨眼睛道：“娘，汤先生自己不就是个郎中吗？上次我受寒了，还是吃了他开的药才好的呢！还用去请前船那个老袁吗？”
　　汤星颜苦笑一声：“一般病症我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多一个郎中，就多一点希望，懂吗？小丫头！”
　　“死丫头，让你去叫就去叫吧，啰嗦什么？”谭大姐呵斥文筝道。
　　文筝吐了吐舌头就出了舱门。
　　汤星颜回头看了一眼碧荷，她的脸色惨白，牙关紧闭，肚子胀鼓鼓的。他咬着嘴唇想了想，蹲到她身旁开始不停按压着她的肚子，希望把她肚子里的水挤压出来。
　　站在一旁的杜朝若看着他的动作，无声地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是医生，可是一般的急救知识那还是知道的，看到他这样幼稚粗糙的抢救方法，心中暗叹：就这个水平，你就是给人看病也是一蒙古大夫。不过，她虽然还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总算还是拎清楚了，这里是个古代的环境。所以，这位汤星颜先生能当郎中却不会溺水之人的急救法，那还是可以理解的。
　　杜朝若上前对汤星颜道：“嗯，那个……汤先生，您这样的方法啊是不对的，本姑娘学过几下急救方法，要不然让我为您妻子试试？”
　　“什么？”汤星颜冷冷看了一眼杜朝若，不置可否。
　　“你应该清除她嘴里的淤泥和水草，打开她的气道，而不是这样随意地推搡挤压她。那是没用的。”杜朝若解释道。
　　汤星颜心想她说得颇有道理，这才神色缓和地看着她道：“那好吧，请姑娘来试试。”
　　杜朝若见他移开了身子，立刻强打起精神蹲到碧荷身体旁，掰开她的牙关，掏出了淤泥和水草，又迅速将她头朝下放在自己屈膝的大腿上，然后用力按压她的背部，迫使其喉咙和胄里的水流出来。但是碧荷体内流出的水不多，杜朝若感觉不妙。但她还是不放弃，立刻给她做起了心肺复苏。
　　汤星颜看她又是对嘴吹气，又是双手拼命按压胸口，疑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朝若一边按压碧荷胸口，一边气喘吁吁道：“我这是在给她做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呢，你别瞎哔哔打扰我！”
　　汤星颜被她呛得哑口无言。
　　“来了，来了，袁郎中来了。”舱门口的谭大姐转头对舱内道。
　　门口闪进来两个男人，舱内一时挤满了人，谭大姐和文筝只得站在了舱门外。
　　两个都是身着棉布直身长衣、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只是一个清秀瘦高，一个粗俗肥胖。粗俗的那个一看杜朝若的架势，立刻呵斥道：“你怎么这么折腾一个溺水之人？你这样只会越帮越忙！”
　　“啊，袁郎中，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汤星颜立刻对他拱手道。
　　“快起来！”袁郎中呵斥杜朝若。
　　杜朝若白了他一眼，不得已放下碧荷，退出了舱房。
　　袁郎中给碧荷把了一会儿脉，又取出随身的针灸包，为碧荷扎起了针。可是等他把碧荷全身插满了针，碧荷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折腾了半日，天已经黑了，袁郎中蹙眉摇头道：“在下已经尽力了，汤先生，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汤星颜眉头挤成了一堆乱草，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个清秀中年男人拍拍汤星颜的肩膀道：“汤先生节哀，我这就找人帮你给尊夫人收殓吧！”
　　“多谢俞班主！”汤星颜睁开眼，木然向俞班主拱了拱手道。
　　舱门外的杜朝若一听他们的对话，暗道：这不知是被这个老袁扎死的呢，还是耽误了抢球时间死了的呢，还是本来就已经死透了的呢？唉，现在是搞不清楚的了，反正死了的是个苦命的主，幸好我没有死，呃……可是我穿着个古装算是怎么回事？在演戏吗？岸梅是曾说过要给我介绍当群演的机会、让我过把戏瘾的，可是……我这是来演戏了吗？可我生病了，老娘怎么没来照顾我？岸梅没通知她吗？不会啊！呃……我的头怎么还是这么晕呐，还是去睡一下比较好。一念及此，杜朝若立刻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她刚刚睡觉的舱房，把自己躺成了个“大”字，酣然入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杜朝若醒了，烧也退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