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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崇贺十年,末。
      转眼一年便快要过去了,这一年间,无论什么日子她都没回过尚书府,只有母亲忌日之时随着姨母去母亲坟前祭奠,府中也无半封书信送进宫来问她一句是否一切安好。
      然而春节须得回府,可尚书府早已不像她的家,茯苓小筑才是她的小天地,姨母和赵嬷嬷才是她的家人。
      赵嬷嬷本就不是华清宫的人,故不能陪着阿玿出宫,况且春节宫中琐事繁多,诸事还需她帮着操持。但她对尚书府的事有所耳闻,亦担忧阿玿回府之后的处境。
      她仔细替阿玿收拾着东西,里衣、外衣、披肩、鞋、袜、手炉……能从宫中带的便都带上,恨不得将整个茯苓小筑都给她装回去。
      嬷嬷思索片刻,想到回府之后还需打点下人,便又去库房寻了一堆小玩意,还有现钱也是必不可少的。
      “嬷嬷!”阿玿兴奋地跑过来大叫道,“嬷嬷!下大雪了!您快出来看呀!”
      说着便将嬷嬷半推着出了屋子。
      这是入冬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今日晨起便下着小雪,阿玿用早膳时瞧见满地的雪十分兴奋,想着下学后等雪积起来就可以堆雪人了,可在去东宫的路上雪却渐渐停了。
      于是乎这一整日,阿玿都期盼着赶紧接着下雪,太师拿着书卷讲学,她半只耳朵听着,时不时瞥向窗外。有几次被宋添锦瞧见,像受惊的小兔一样猛得低下头。
      惊喜的是,临下学时又下起了雪,阿玿喜出望外,拒绝了太子打雪仗的提议,留下一句“我要回去同嬷嬷堆雪人儿”便一路小跑回小筑了,全然不知自己丢了卷书在桌案上。
      嬷嬷看着兴奋的阿玿心中喜不自胜,鲜少见到阿玿这样明媚的时刻,伸手替阿玿理了理小氅子:“现下积雪少,等晚一些雪厚了,奴婢再陪您堆雪人。倒是过两日就该回尚书府了,奴婢给您收拾了一番,您先看看可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阿玿搓搓耳朵,只一丝阴郁在她笑脸上掠过,随即悦然道:“嬷嬷收拾什么我便带什么。”她进宫之时也没带什么,如今只是短暂出宫,倒也不必带过多的物件。
      晚膳时,看着快要没过脚踝的积雪,阿玿已心痒难耐,囫囵吃了几口便道:“嬷嬷,我吃饱了,您也快些吃吧!”
      嬷嬷陪着她在门前堆了两个小雪人,左一个半猫半人,右一个半狗半人,阿玿还特地找了四颗珠玉作眼睛。终是把两个小雪人都安了家,她才在嬷嬷半哄半拉下回屋去歇息。
      第二日雪更大了,两个小雪人都被埋在了风雪中。
      下午嬷嬷便来告诉阿玿,这几日雪过大,怕是难回去了。阿玿内心暗喜,最好整个春节都下大雪,面上不动声色:“无妨无妨,什么时候回都一样的。”
      大雪下了三日,化雪亦是三日,所有宫人忙完本职事务之后全被派去清扫积雪,道路才勉强可通行。
      已临近除夕,赵嬷嬷也早早地被叫去帮忙了。
      阿玿拜别了淳贵妃,便独自出了宫。
      正如贵妃这一年所教导的,没有权势,就只能孤苦无依,不会有旁人半分助力,凡事便都得亲力亲为,而在谋夺权势的过程中,须得学会拉拢人心,培养自己的心腹。故而她回府,贵妃也没有派任何宫女跟随她。贵妃认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有上进心,会有得到权势的野心,才能凭着自己的手段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她孤零零地进宫,又孤零零出宫,这一年的时间好像什么也没变。马车摇晃着,她意识也涣散了起来,脑海中又浮现母亲的事。
      那一日她由奶娘陪着习字,刚练完一帖,走出门外想偷一会儿懒,听见有人喊道:“走水了!”她跑出院子,朝着人声嘈杂的方向望去,那一片屋顶冒着浓烟,她急忙进屋喊奶娘,要奶娘带她去找母亲。
      奶娘安抚道:“小姐安心在屋里呆着,不会有事的,奴婢去寻夫人来。”
      等了许久,阿玿靠在门框上,腿都麻了,浓烟渐渐消散了,可还是不见母亲与奶娘的身影,她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遇上两个提着水桶的下人,她焦急问到:“你们见到我母亲了吗?”两人神色慌张,什么话也没说便跑开了。
      直到靠近那处起了浓烟的院子,听到众人的哭声,走近看到下人们都跪着,她的父亲——尚书大人许隆正抱着一个泣不成声的女子,那是他的另一位夫人阮氏。她哭得几近晕过去,细看皮肤上沾了烟灰,衣衫不整,有被火烧的痕迹,尚书连忙唤人去找郎中来。
      他们在哭什么?火不是已经灭了吗?看起来阮氏受到了刺激,可她还好端端地在这没有受外伤,难道还有其他人出事了吗?她的母亲在何处?
      她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犹豫道:“父亲,母亲呢?”许隆瞧见是她,不耐烦地拂开袖子,低声训斥:“你来这儿做什么?奶娘呢?奶娘!把大小姐带回去!”
      奶娘又怎么在这?她不是去寻母亲了吗?怎的母亲没寻到,却出现在这里?
      “小姐,跟奴婢回去吧。”
      难道是母亲出了事!她迫切想要见到母亲,无论是生……是死。
      她挣脱开奶娘的双手,奋力冲进去,奶娘伸手将她按住,咬牙道:“奴婢这都是为您好。”说着一把将她扛上肩,将她带了出去。
      克制许久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泪眼模糊地看向父亲,还期待着父亲可以好好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在哪里,可他只关心自己怀里的人,并未看自己一眼,任凭她再怎么歇斯底里,父亲也只是皱眉,呵斥奶妈快些将她带走。
      接下来的几日里,母亲没有出现,母亲身边的婢女也没有出现,她院里的婢女也不见了,就连奶娘也不知所踪。只有眼生的婢女按时进来给她送饭、送水。
      她觉着自己有些发热,可是不知同谁说。昏沉地熬过了两日,父亲终于来了。
      阿玿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不适,哭了这几日嗓子早就哑了,费劲地开口道:“父亲,阿玿想见母亲,阿玿好想母亲……”
      可许隆无动于衷,
      “您能告诉我母亲怎样了吗?求您了……父亲……”
      自她记事以来,父亲只偶尔会来看她,也只有母亲不在身旁时,父亲才会收敛严肃的表情,难得地逗她笑,陪她写写字。当母亲一出现,他就立刻拉下脸,起身就回去了,否则俩人相处必会破口大吵一番。每每他们在府中某处遇到,就算母亲偶尔也会示好,可最后还是会不欢而散。
      这些阿玿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很是难过。她多希望母亲对父亲能像对她一样耐心,多希望父亲对母亲能像对阮夫人一样温柔,多希望他们可以一起爱自己。
      虽说父亲原先对她也不甚亲昵,可也不像现在这样,满脸厌烦,不愿多说一字,就好像平日里对待母亲的那个脸色。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许隆发觉了她的异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即让门外的婢女去找郎中。阿玿抓住父亲的手哭道:“不要郎中,要母亲……父亲带阿玿找母亲好不好?”
      许是这几日阿玿哭得叫得他心烦了,许隆起身推开她:“那我便告诉你,你母亲被烧死了!那个毒妇不会再回来了,你往后休要再提她,否则你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咱们父女缘尽,只要你在这院子里安分待着,我尚书府必然好生养你到大。”
      从这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每日只有婢女进来送饭,她精神好些时,便时常背靠在门边,哭哭哀求着门外的婢女替她给父亲传消息,可他一次也没再来过。直到姨母来到府上,带着她去同父亲大吵了一架,那大约是在大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尚年幼,且身子还虚着,如今只记得姨母对父亲说的那一句“……她的死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将来你就等着亲生女儿来找你索命吧!”
      两个多月后,姨母便将她接入宫中。

      “小姐,到您府上了。”车夫提醒她道。阿玿揉了揉模糊的双眼,起身下马车。所幸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多,车夫好心替她拿了下来。嬷嬷给她收拾了一堆东西,她却只挑了少许换洗衣服带回来。
      尚书府大门紧闭,好像没人知道今日会有人登门造访。
      她犹豫再三,还是扣了扣门,等了许久都无人回应。她反倒松了口气,没人也好。
      她将包袱放到台阶一角,拢了裙摆坐在包袱上。冷风吹来,阿玿倒吸一口凉气,将藏在袖中的手伸出一些,裹紧自己的衣领子。
      等到她垫在膝盖上的下巴都麻了,双腿也麻了,府门终于缓缓打开,接着便听见一名女娃娃的声音:“娘亲,丝儿今日想吃蔡记的桂花糕。”
      阿玿扭头看见一个老妈妈和五六个婢女簇拥着一对母女走出来,除了那位老妈妈,其余婢女大多都是生面孔。那老妈妈道:“车夫怎的还未到,早早就派人去叫了,让夫人等着是像什么话?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边上一名婢女应和道:“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那对母女看到阿玿坐在门口,神色惊愕,像是丝毫不知道她会回府。
      小女孩小声问到:“娘亲,这是姐姐吗?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便是尚书的继室阮氏与小女儿许丝,也就是阿玿的继母与妹妹。
      阮氏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只愣了一会儿,见阿玿脸颊冻得通红,微微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一名婢女道:“青芷,你去禀告大人一声,说大小姐回来了。”
      那婢女应下后,阮夫人又对着另一名婢女道:“青雀,你挑些人到大小姐院中伺候,再找些家丁替大小姐收拾一下院子。”
      那名婢女替阿玿提起包袱指引她入府,与阮氏母女擦肩而过时,许丝思只是呆呆地抬头望着阿玿的脸,阮氏则是眺望着,看车夫是否到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阿玿离开的这一年,院子没有被打理过,“梅园”二字也模糊了,院内边边角角都缠着蛛网,杂草丛生,树也都干枯了,所到之处皆是灰尘,一副荒废了的景象。
      不一会儿,青芷来了:“大小姐,大人说今日公务繁忙,请小姐您自便,若缺了什么,同府中管家说便是了。”
      在宫中,她是客,如今回了府,她也是客。
      青雀带了两名婢女两名老妈子及一众家丁到阿玿院中,道:“大小姐,这两个是前不久新进府的丫头,年纪小一些、矮一些的唤做阿细,年纪大一些、高一些的唤做阿繁,您在府中这段时日便由她们二人伺候您了,那两位是府上负责杂事的妈妈,夫人向来勤俭,咱们尚书府上下人并不多,如今都身兼数职地忙着呢,能调派的人手实在不多,您多担待。其余的都是府上家丁,来帮您收拾院子。”
      阿繁、阿细两名婢女低头上前福身:“小姐安好。”
      阿玿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道:“多谢诸位了。”阿细看着更拘谨些,人都站歪了,而阿繁更自若一些,时不时抬眼看看阿玿。
      阿细愁上眉头,怎的做小姐的还这样客气,小姐这样说话,那她该如何回话,怎的刚入府好多东西没来得及学就被指派来服侍大小姐,这要是出了差错该怎么办?
      青雀吩咐完各自的活之后,便同青芷一同福身道:“奴婢二人便先退下了,”
      阿繁打开主屋大门,对那两位妈妈道:“先替大小姐把床榻铺了吧,好让小姐休息。”二人面露不满,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这么使唤她们。狠狠剜了阿繁一眼之后,又偷偷打量起了阿玿。
      姜夫人在时便为尚书所厌恶,如今这位大小姐似是也不受待见。虽说是贵妃带入宫中,可回府时连个传信的都没有,看来在宫中也不好过,贵妃也不见得多疼爱这位外甥女。
      阿玿知道,父亲就算不忙于公务,大概也不会见她的,在进宫前便已两月有余未见。
      于是在婢女和妈妈们打扫完卧房后,阿玿独自窝在房中翻箱倒柜,挨着箱子坐在地上,翻看着已变得斑驳的习字帖、画纸,还有母亲陪着她做的一些小玩意儿,找寻着关于母亲的记忆,这也是她在这个家唯一的念想了。
      不知不觉中,仿佛就在一眨眼间,屋内光线就突然变暗了,屋外的嘈杂不知何时也清净了,阿繁的声音自外面传入:“小姐,该用晚膳了,厨房那边送吃食过来了。”
      阿玿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站起来,腿竟一下瘫软了,险些摔在地上,她慢悠悠走出去,见桌上已布好饭菜,阿繁道:“夫人与二小姐回来了,买了好些东西。大人日日同她们一道用膳,今日小姐回来,为何不叫上小姐一起?倒显得小姐像外人似的。”
      阿玿在心里叹了口气,顿时毫无胃口,桌上的菜也不是她爱吃的,只得草草塞几筷子到嘴里,便叫阿繁撤走了。
      倒是一直未见阿细。
      阿繁的抱怨声又由远及近传来:“这些个家丁,还有那两个老妈子怎的如此偷懒,歇得这么早,明日又得磨磨唧唧磨蹭一整天。”
      说起阿繁与阿细,阿细是家生子,父亲原先是尚书府的车夫,后来因受伤而被派去庄子上看管田地去了,母亲也在庄子上干活,阿细一直在庄子上长大,府中缺人,阿细年纪也到了,便召回了府里。
      阿繁原先是点绛阁服侍上任花魁的婢女,前不久上任花魁出嫁,只带了两名服侍多年的婢女陪嫁过去。而新任花魁处并无人手空缺,服侍其他姑娘的月银和其他好处与服侍花魁的比可是差远了,阿繁好不容易熬出头,可不愿再重回老路,便出来另谋生路了。恰巧遇到尚书府招工,因着手脚麻利被相中。
      这位年轻尚书的事迹阿繁可早就有所耳闻,能在他府上做事必定能有出头之日,故而甘愿打下手。今日青雀挑人时,她听说是服侍从宫中回来的大小姐的,便自我举荐了来。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所谓的大小姐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但阿繁觉着好歹是进了宫的,还是有益处。尚书府这边她好好伺候,这位大小姐她也好好伺候,那么她便有尚书府与皇宫两条路子,迟早会熬出头的。

  • 作者有话要说:  2023.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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