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识》四脚朝天小猪

4、大雨星空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是盛湘最喜欢的一句诗。
　　手里握着周北递过来的水，她侧倚着头看着车窗外，外面很热闹，有小孩子在撒娇耍赖让妈妈买零食的，有小情侣在夜里手拉手一起轧马路的，有夫妻俩为了琐事禁不住拌嘴吵几句的，有同学朋友欢聚一起把酒言欢话旧情的，等等。什么都有，世间百态，千般滋味，万种风情。
　　“想什么呢？”周北转过头来小心地问了一句。盛湘的思绪也被这一句话拉了回来，“没什么。我在想H市的货源问题该怎么解决。”周北一听这话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说道：“小湘，H市的问题你不用操心了，最近你也很累，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来解决就好，相信我，ok？”盛湘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目光继续飘向窗外。
　　其实她现在哪里有心思想H市的事情，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刚才与白潇尹在走廊上的场景。五年了，她以为他们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想不到重逢竟是这般。此刻回忆如潮水般覆来，似要将她淹没。不是早就已经放下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心痛。《意赤颢》，真是讽刺啊，赤或者颢，难道真的是可选的吗？
　　盛湘说不想吃饭，周北便送她回家了。盛湘住在本市一个名叫简巷村的高档小区里，离公司的距离也不远。到了以后盛湘简单道了谢准备下车，周北突然叫住了她：“小湘，等一下。”盛湘重新坐下来，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小湘，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唐突，嗯，但是，我却知道你今晚不好受。你的想法我不会多问，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周北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想听你说你的心里话，哪怕只是跟我说一句你不开心，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总是自己扛着，工作，生活，都是这样。我知道你等会儿上楼肯定会自己躲起来哭，我很了解你，可我也因为这样而气自己，因为我尽管如此了解你却不能离你再近一点，因为你始终把我隔在外面。小湘，明儿是晴天，阴雨都已经过去了。就算阴雨再来，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你遮挡。”周北边说边伸过来手，握着盛湘的手。一滴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盛湘的眼里坠落下来。周北的一番话让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坚强缓缓卸了下来。他抬起手来为她轻轻擦拭眼泪，他无意惹她哭的，这下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一会儿，盛湘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谢谢你周北，谢谢。这些话我很受用，你永远会是我最信任的知己。我没事儿。”说完便抽出手来，拿起包下车走了，留下周北在车里坐着。他坐在车里，漆黑一片，什么灯都没有开，他感受着手上还留有余温的泪水，绝望和希望如钟摆一样在心底摆动。
　　偌大的房子里，盛湘洗完澡半蜷地坐在床上，伸出手轻抚着小腿上那条约十厘米缝合伤疤，每天她都不得不重复地去温习好几遍这条印记，一寸旧又一寸新。

　　五年前
　　“爸爸！爸爸！！......”盛湘从巨大的疼痛中挣扎着醒来，在医院的病房里，她拼尽全身的力气用手撑着身体起来，由于右腿严重受伤，她刚起身就从床上翻落到地上，便索性忍着疼痛用手支撑着往前爬，“爸爸！我爸爸怎么样了？！......”护士闻声赶紧进来，一边安慰她一边把她扶到床上。“盛小姐，您先冷静一点，专家们正在给您父亲会诊，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先不要着急，当心自己的伤口裂开。”盛湘被护士架到床上，只能呆呆地坐着，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有泪在脸上肆虐。
　　过了一会儿，蒋医生过来了。盛湘一看到就立马扑到前面去问：“蒋医生好。我父亲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严重吗？他严重吗？？”蒋医生缓缓坐在盛湘旁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是伤，满脸憔悴的女孩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盛湘见状心里猛沉了一下。“盛小姐，真的很遗憾你和你父亲遭遇了这场车祸。但是你静下心来听我说，你父亲现在处境很危险，他现在要想保住性命，得做手术，而且，就算手术成功，也会......会......”盛湘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强忍着泪，着急地催促：“蒋医生，您快说啊，会怎么样，快说啊！！”蒋医生顿了顿，“会下身瘫痪。而且由于伤处很特殊，这项手术难度很大，国内暂时没有能做这项手术的，你可能得带你父亲去国外，到那里寻求治疗。还有，必须要快，我们现在只能暂时稳住他的伤情不恶化，暂时。”“瘫......瘫痪？”盛湘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爆炸一般，爸爸，她根本无法想象爸爸如果真的瘫痪了会是什么样子，他是个足球教练啊，他平生唯一且最大的事业和爱好就是足球，这结果对他来说和死亡有什么区别？想到了这里盛湘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心中万分悔恨，如果不是为了她，根本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车祸发生的时候父亲用身体护住了她，可自己却......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躺在ICU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蒋医生本想劝解两句，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走之前对盛湘叮咛：“盛小姐，还有一件事，这次车祸发生的很蹊跷，警方已经立案调查了，相信不久会有消息。对了，你有什么想联系的人吗？我们医院可以帮你联系。”盛湘用手背擦擦眼泪，双目空洞无神，她思考纠结了一番，“嗯......有....有....请帮我联系我男朋友，白潇尹。我记得他的号码是......”

　　‘轰隆隆！轰隆隆！’窗外突然响起了打雷声，将盛湘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下雨了，雨点强劲地拍打在窗户上，一阵连着一阵，还有些雨丝从窗缝里飘了进来，她披上外套起身立到窗前，向外看去。外面的风很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从天空中洒落了下来，被这风一吹，便潇洒不及了，只见都姿态各异，玲珑有致，在半空中纵情舞上几个回合，然后才随风散去，散去附着在每一个伤心人的眼上。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处，恰正有一个伤心人也在窗前看雨。他记得她最爱读的就是王小波，每每读到兴起处，也会念给他听，记得有一段尤其不俗，‘洗过澡以后，我赤条条走到阳台上去。满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而目前这场大雨，白潇尹心想，又何尝不像是浩瀚媚人的星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