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城市》叹空

1、第一章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池蓄觉得自己没死透，不然他为什么会感觉到有人拖着他往前走。

　　身体的血好像已经空了，池蓄的反应异常迟钝，光是试图瞧一眼给自己收尸的那人是谁都做不到，费了好大的劲动了下脑袋看了看前面，结果刚瞥见前头那人脖子后端的一粒黑痣他就眼前一黑，再没了声息。

　　.

　　喉咙的突然发痒让他猛咳出声，下一秒，池蓄捂着胸口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懵了足有两分钟，在打量清楚房间的布局和装修后池蓄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

　　这两个巴掌使得力道极大，他的嘴角瞬间破了两道口子，可这些池蓄都不甚在意，他就这么顶着火辣辣的疼和嘴里的血腥味在床上笑了快十分钟，接着脱了汗衫去浴室洗澡。

　　.

　　夏天中午很热，但钱也很好挣。钟邱一直盯着时间，十二点前便送完手头上最后一份外卖不再接其他单了。他把小电摩停在润容花园小区门口的大树下，然后脱下头盔，打开手机app等那个人的订单提醒。

　　只是钟邱等了快二十分钟也没刷新到那人的外卖单子，炎热的天气让他的手心全是汗，无意识的又刷了几下接单界面后他不高兴的发动了小电摩。

　　晚上五点左右钟邱回家给他爸送了份晚饭，出门前手机不停的响，打开一看是工作群里几个人艾特他。

　　钟邱觉得奇怪，往上翻了翻发现是一关系不错的送餐同事发了张截图，截图上的地址一栏赫然写着钟邱中午等的地方。

　　钟邱还愣着没下文，可有人等不了，没几秒电话就来了，给他发截图的同事忙不迭的喊：“小钟你干嘛呢？我眼疾手快先把单抢了，我已经转给你了，你赶紧点同意啊。”

　　钟邱脸有点红，他挂了电话以后去app里点了转单同意，继而私聊同事给他发了个小红包。

　　“谢谢啊哥。”

　　“客气啥，”同事没点红包，“你成了请哥几个喝啤酒吃烧烤就行。”

　　那人点的是黄焖鸡米饭，点的中辣还加了不少菜，钟邱坐在店门口等餐的时候一直嘀咕对方点的两份饭是一个人吃还是两个人吃。

　　钟邱怕耽误那人吃饭的时间接下来就没接别的单，到了地址以后他在楼下整理了仪容仪表，坐电梯上去时又借着电梯的反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

　　池蓄整个白天都在查资料，等天色渐渐暗了他才发现五脏庙饿得直抽抽。家里没菜没米，池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会儿还能点外卖。

　　凭着记忆他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份大份黄焖鸡，等的时候他再次去洗了把澡，洗完大概五六分钟门铃响了。

　　池蓄被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僵了僵走过去看了眼可视通话仪。

　　门口站了个穿黄色短袖的寸头外卖员，他左手拿着头盔，右手提着外卖袋，神色有点紧张。

　　池蓄皱了下眉没开门，他对着通话仪让外卖员把餐挂在门把上，随即观察起屏幕中这人的举动。

　　外卖员很失望，池蓄不知道为什么能在他脸上看出这种情绪，他盯着那个男人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直到确定他走了才开门拿了外卖。

　　钟邱这天晚上的兴致不高，晚上转单的同事请他吃最爱烤鱼他都没动两口，同事觑着他的脸色问：“你爸身体怎么样？”

　　钟邱反应了一下回答：“就这样，昨天上午透析了一次，晚上睡觉舒服多了。”

　　同事一听不是他爸的事就知道是那个男人的事了，他拍拍钟邱的肩：“怎么，又看到他房里有人了？”

　　“没，”钟邱抹了把额上冒出的汗，“就没见到他。”

　　钟邱喜欢那男人一年多了，混这个片区的外卖员都知道，所以大家要是遇到那个人的单子都会转给他，钟邱也会美滋滋的接下再给对方发个红包表示感谢，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年纪小爹重病娘过世，从没人收过他的红包，最多偶尔开玩笑让他要是和那人在一起了请大家吃喜酒。

　　每当有人这么开玩笑钟邱都会脸红，但脸红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空口说白话，钟邱和那人压根不可能成。

　　为什么？

　　因为那人是直的，不止钟邱亲眼见过他房里有人，片区里其他的外卖员也见过，可除了关系特别好的从没人在钟邱面前提过这事儿。

　　酒过三巡，同事揽着钟邱的肩膀让他不要怂，大胆去告白，钟邱无奈的替他擦擦嘴角的酒渍，然后把人送到了家。

　　送完同事回去路上的晚风不仅不凉还很燥热，钟邱不停用手背抹脑门的汗，汗却越来越多。

　　回到家他爸还坐在凳子上没睡，钟邱把钥匙丢到桌子上扶他爸去卧室休息，他爸挪着步子坐到了床上，接着对钟邱说：“今天我吃了半个苹果。”

　　钟邱笑了：“脆吗？”

　　“脆，”他爸道，“我给你留了半个，回头你把吃了。”

　　钟邱欸了一声关门出去，玩了会儿手机后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洗了澡，出去时把桌子上放着半个发锈的苹果拿着啃了。

　　.

　　池蓄真正确定自己复活了是两天后的事情，第三天他接到健身房老板的电话，老板没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直接定性池蓄又是在家和会员不清不楚了。

　　“你说说你，”老板恨铁不成钢的道，“整天捣鼓你底下的二两肉，你就不怕得梅毒艾滋？”

　　池蓄没吱声，安静的听老板在那头骂他的小弟弟。

　　“我爸妈死了，”老板突然话锋一转，“你过来帮我看着点店，奔完丧我就回来。”

　　“啊？”池蓄终于发出一个单音节。

　　“啊你妈啊，”老板声音里有了哭腔，“没了，好好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一夜暴毙，我他妈才三十岁就成孤儿了。”

　　池蓄临了也没说出口让老板别回去的话，毕竟老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回老家的路上，就算他想拦也拦不住。

　　池蓄回忆了一下老板回来后的病蔫样儿，心里一抽一抽的不舒服。

　　如果他没估计错，这时候水源已经被污染，而他铁定没躲过去。

　　在家闷了两天的池蓄在看到蓝天白云后猛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他怀疑自己根本没经历过那么多事，现在内心的不安和焦虑只是做了场很大的噩梦，如今噩梦醒了一切还是美好的。

　　池蓄开着导航去了健身房，健身房除了几个教练没多少客人，池蓄应付似的跟他们几个打了个招呼去了更衣间。

　　换好衣服的池蓄没着急出门先去洗手间放了个水，可在水池前洗手时停下了。

　　池蓄看着水龙头发了下呆，随即硬着头皮洗了手。

　　可能是紧绷之下产生了错觉，也可能是真的，池蓄觉得水龙头打开的时候流出来的是小虫子不是水。

　　他大喝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把同样进来上厕所的同事惊了一跳。

　　“池哥你怎么了？”

　　池蓄犹如惊弓之鸟，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推着同事往水池走，一边走一边问：“你过去帮我看看水里有什么。”

　　同事一脸莫名，他伸出手想捧一捧水看看，可手刚过去又被池蓄挡住。

　　同事奇怪： “哥？”

　　“没事了，”池蓄笑道，“今天晚上要是没客就早点下班吧。”

　　同事一听能早走自然欢喜，只是笑容没坚持多久又垮了：“哥，你家里人还好吧？”

　　池蓄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没怎么，”同事撇了一下嘴，“最近我朋友家里一直有人过世，我在想是不是末日快到了。”

　　池蓄的脸肃然冷下，他没给对方回应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

　　钟邱今天的工作群格外热闹，不是今天在路上看到车祸就是送餐到客人门口打不通电话又敲不开门，钟邱吃午饭的间隙看了看，发现联系不上客人的情况竟然有三四起。

　　“怕不是出事了？”一个同事在群里问，“我住在殡仪馆附近的朋友说最近馆里火化了不少人，那烟乌泱乌泱的一大片。”

　　“你指望点好吧，”在群里窥屏他们说话的站长道，“实在联系不到就发条短信再把餐挂门上，别的话莫听莫说。”

　　站长说了这句话以后吹牛打岔的人全都消声灭迹，蹲在树底下吃饭的钟邱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然后起身继续送外卖。

　　今天温度有四十二度，钟邱送到下午两点就吃不消了，他看看手里的单子寻思一会儿送完了回家睡个午觉，晚上再出来。

　　最后一单是送到健身房，钟邱到了门口发现路边上停了两辆大卡车，他扫了一眼往里面走，接着在门口撞上一个人。

　　天气热，人人火气都大，钟邱堪堪站稳后想说撞他的那人两句，结果定睛一看发现这人是池蓄。

　　池蓄也认出了最近一直给自己送餐的外卖员，他蹙了蹙眉，道：“你等我一分钟。”

　　说完就往那两辆卡车跑去。

　　池蓄的时间观念不如钟邱强，等他和卡车司机约定好上门的时间钟邱已经坐在沙发上快睡着了，池蓄走过去轻拍了他一下，随即在钟邱睁眼时递给他一瓶水：“你要睡可以去里面休息室。”

　　钟邱被他这句话弄了个大红脸，他攥着水瓶摇了摇头，接着指了下前台摆外卖的位置，然后慌里慌张的离开了健身房。

　　池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蓦地一动。

　　这个外卖员的后颈处有一粒黑痣，位置和他最后一眼看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