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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春心〉 ...

  •   最后一次见到自己一张光滑脸蛋,十余年有了。相泽抹一把下颔,仿佛摸一个陌生人。对着镜子左右摆脸,瞧着怪异又不习惯,比起高中前期,现在多少已经容貌有别,却和当年一样干净。总让人说不修边幅,他都随他们说去,现下再由不得他的任性。出了浴室,套了西装裤和白衫,为怕遗漏,领带先挂在脖子上,还不急着打。他连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都还没扣。房外一阵一阵咖喱香气,但事先没有备好食材,听说这顿没有肉,只有以前留下的萝卜和青豆。相泽觉得,能填饱肚子都无所谓,友利不需要这么伤脑筋的样子。

      她还是那身昨晚的装束呢。他则整好了装。

      相泽试图遗忘手上残余的触感,越快越好,奈何忘不掉。面对友利成了不自在的苦难,她倒没事人一样。房门轻悄地开了,一眼便落在厨房里的背影。上衣盖着她半边臀部,在他的四角裤下一道阴影若隐若现,小而圆满的线条,如同人们在说的一种水果。杏桃。

      一道意识刺穿进他的脑海,激起一阵波澜和喧嚣,什么情境下的女人会穿上男人的衣服?特别还是藏私着身体的贴身衣服?相泽复又阖上门扉,心跳剧烈,映入眼帘的背影化成下流的味道,在嘴里融开,变得干苦。他这是在窥视?别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了啊。昨晚确确实实恪守了本份,没什么好见不得人,大大方方出去迎接,和以往一样,从容观赏她的笨拙、她的小心翼翼。重新调整呼吸,相泽第二次推开了门。

      这次友利回过头,她听见了门扉敞开的摩擦,或者她接收到相泽正式准备好出房门的讯息。一对上眼,她瞧见相泽眼中的凝重,她只想到今晚的差事,记者会,全然没想过和自己有关。还有什么不一样,他的脸上少了点东西,顿时年轻得像个才出了大学的青年,准备受这个世界赏他好几个巴掌的羞辱。她在小碗中盛满咖喱,白饭另外摆了一盘,推到餐桌上。

      「不知道你想不想拌一起吃,所以另外装一碗咖喱。」

      相泽含糊应声,动作僵硬地入座,视线只敢放在食物上。

      「等你出门后,我也会回去一趟。」友利注意到他的不自然,转为关切的神情。「会没胃口吗?还是要吃点,垫胃也好。」

      「不,啊,那,我开动了。」他双眼茫然逡巡桌面,手浮在半空中,等着抓住某样东西,却想不起他需要什么。

      友利这才默默地递出餐具。汤匙一支。她坐来相泽一旁。

      「很紧张吗?」她的声调又更轻软了。「……跟你说不要紧张,好像不太对。」

      「我没事。」相泽笨拙地吐出一句。

      「我也相信你会没事,我对你有信心。」她笑得同暮色一般,是柔和的昏亮。「这不是说,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而是——我相信,不管好或不好,最后,你都会走过来的……你会没事。」

      世界稍微安静了,盛夏暑气一片暖色。从落地窗倾泄的阳光,映出翩翩尘翳,似是光本身流转,颤动着点点轻微的细屑。相泽终于回过眼来,正视他一旁的人。青焰般的虹色环一丸黑镜,柔柔中映着光晕,定住他的身影。相泽正望进友利的眼底。一种恍惚荡漾,似骤雨后的草木清馨,搅着洗涤过的空气,轻盈地浸入他的鼻息,充满胸膛。她成长得这样快是谁的错?

      目光再下滑点,这才注意到,即使是现在,友利也不拆左臂的手套。

      相泽深呼吸。「嗯,紧张,有一点。」无论是不是真的,他这么说。「今晚来的家伙都不会太友善。」绝对是真的。「但,妳不用担心什么,该怎么做我都知道。」

      他一匙一匙舀起咖喱,浇上饭。咖喱不浓,淅淅沥沥积在盘中。他一口一口舀进嘴里,像是表演给友利看,意思是他很好。也确实很好,语言的力量可以很强大。友利特地替他拿来纸巾,自己一口未动,还叮咛着『小心衬衫』。

      「太啰嗦了。」相泽终于受不了,一掌捏把友利的两颊,不让她说下去,虽然她出声不过一句。「吃妳的东西,我还用不着妳来担心这么多。」

      不等到这句,友利似乎真会不罢休。她面有豫色,搜索可以返还的话,无果才终于投降,认真对待她的午餐。波澜不惊的午间。如果是这样的二人生活,淡而无奇,宁心静谧,似乎没什么不好。然而现实是,相泽作为英雄,走上这条路、抑或生于超常时代本身,就不会太安详。

      安详若非假象,就是侥幸一场。

      例如,从相泽出门后开始,冢内主持了一场事前会议,警力调度;英雄在早些日子便透过HN收到合作邀请,今天终于正式整备、和事务所的助理交办事项,只身行向分局,他们会收到纸本简报,关于敌人联军的成员底细、私人酒吧和旧公寓的结构,所有警方和英雄该共享的资讯。相泽也需要和校长商议,对媒体该作何态度,什么资讯该隐瞒。某件友利不知道的事,如火如荼地推动,而她一心只有回家带换洗衣物,要赶紧回来,不情愿在没有相泽生活过的地方待太久。还未嫁,就当自己是泼出去的水。

      「相泽,记者会加油。」

      记者会加什么油?没有人计较。不过一句送丈夫上班的『路上小心』。

      回家一趟来匆匆,准备去也匆匆。最大的解脱是换下换下昨日的内衣裤,穿上新的,全身的皮肤才敢呼吸。友利收拾一周份量的衣物,打包完成之际犹豫了。就这么又出门吗?妈妈脸色肯定不会好看。行李留房里,先帮忙家事。她的母亲不可能毫无疑心,从起疑的一刻,都在计每件可以说分手的帐,这样的前车之鉴她不是没见过。

      「妳是穿昨天的衣服回来?洗澡了不?」妈妈果然眼尖。

      「不。」

      「脏啊!还不赶紧洗一把去?」

      「开玩笑啦!」

      厨房在最后一句后,融在浓浊的尴尬,剩瓷碗的轻声碰撞和几波水声。友利洗着碗,她母亲坐餐桌边牢牢盯着她的背影。

      「看电视了没啊妳?」

      友利扭开水龙头,一束清水投注下来,冲击在碗盘上。

      「每一家新闻都在报,报得像没别的可以报。」友利太太继续道。

      「我当然知道。闹这么大要不知道才难。」

      「妳还想着那个老师的事吗?」

      友利差点脱口否认,话到嘴边,硬生生回吞。「怎么可能不想?」这样比较自然。「伤者名单没有他,但还是很担心。」

      她的母亲沉默着,连深呼吸一口气都没有。「别忘了我说啥去了,不适合妳的事不要做。」

      友利不敢有一点停顿,保持动作流畅,不可慢半拍。「哪有我能做的事?」还有保持声音开朗和无奈,保持以反问法否认。

      确保了洗碗槽净空,刚洗过的衣物都晾上竿。友利想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她住进相泽家中,是不是也该像这样为他料理家务?这么一想,莫名喜不自禁。振奋的心情随她离家也无法消散,一路逐着她返回相泽家,甚至没有发现到了晚餐时间。晚餐时间意味着黄金时段,最高收视率,举国上下捧着饭碗,提一把餐具,可能是筷子,可能是叉子,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视、瞧着下一口菜。记者会开始了。友利出了月台,车站大厅的电视五台有三是直播。空气凝固着,陷入奇异地专注。画面里的会场白亮得仿佛手术台,有一种无情寒心之感,冷得友利心头与身一震。喜不自禁的心情抖落了。

      即使相泽消太从未有自豪的表现,她眼里的这男人却是不苟言笑的孤傲。他低头,躬身。对刻薄的人,对不满的人,对愤怒的人,对失望的人。他低头,躬身。为他重要的人。

      ——一个伟大的英雄,也就这样。她曾这么说,在她对『伟大』其实没有明确定义的时候,她对『伟大』的概念其实用在欧尔麦特身上的时候,她仅仅是想捉弄似地恭维相泽的时候。现在她得到自己的结论,伟大用于为做正确的事可以牺牲多少的人。她凝望电视画面,听他一字一句变得清脆,深深吸引,着迷,痴往欲泪。看着心仪人上电视,脸上没有容光焕发。

      好想此刻就呼唤他的名字,触碰他的脸颊。相泽说这么多,不是在给大众能接受的交代,他在捍卫,坚定他对那个学生的见解。如果相泽可以看透他的学生,对她又看透多少?他看透了什么而选择接纳她?

      「说到底还是教育失格嘛!雄英也约束不了一个学生。」

      「听说雄英校风是很自由的,所以……」

      「太自由才会出这种品行,不然敌人怎么会有机可乘?」

      心跳赌气似地搏击,蛮横得像投石入水,重力砸落,撞出涟漪波荡。脸上一阵冷了又热,胸腔无法平静。友利还年轻得难以接受现实,无论怎么尽心尽力,也不能说服每个人都满意。伤心的一刻。友利觉得她需要出声反驳,像相泽,捍卫他正在捍卫的事物。坚定信念。她甚至没有深呼吸,就知道她做不到。她对雄英又了解什么?

      软弱得配不上信念坚定之人。友利沮丧地想。尽管她不出声才是好的做法,但她丧气得无法接受什么才是好。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逃跑。第一步艰难,动摇的立场,第二步依然踉跄,她必须走得动。友利回头,再看一眼电视上的相泽。那头发,那脸蛋,就是声音和神色不变。英俊,锐利,年轻,凛然。真不像他。有一种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的错觉,而这个他不认识友利。英俊,锐利,年轻,凛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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