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误》则赢

23、六、半卷红旗临易水2

　　那军官为首，身后数名警卫大步走入，手中端着的枪，枪口一连串地闪烁，压过方桌上烛焰小小且摇晃的光。麻师爷就在这刺目的白光中倒下了。番薯蜷缩在灶沿下，目视着那兵士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番薯见过枪好几次，但他终于知道在什么角度注视这件新奇的武器最为可怕，当你能完整地看清那浑圆且漆黑的枪口时。
　　恐惧、绝望，骤然凝结成一种无畏。如果必须死，那就做个烈士吧。
　　他冲上去，纵使手无寸铁。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被兵士强壮的臂膀掀飞，又一声枪响，他倒在灶台边上的稻草堆里，失去了意识。
　　暗沉的云层一阵闪烁，武玉娘自街巷极远处的一间屋舍中走出，步入雨幕，也步入一枚瞄准镜的圆形视野之中。她撑起一杆青灰的油纸伞，将雨幕撕出一个洞。
　　瞄准镜就是一只漆黑的触角，隐没在街边不知道那扇窗户那被时间撕毁的窗纸空洞中。
　　圆形的视野聚焦于伞下的人，再聚焦于伞，突然，枪鸣铮铮，青白的伞上溅起一片血红，随即伞自人手中脱落，因大风而在一片雨水的街上翻滚。半边瑟瑟半边红，红也随着伞面的翻滚，晕染在地上。
　　武玉娘身体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天雷炸响，回荡在这一片因血迹而终于有了色泽的贫民窟中。
　　远处，渺渺一声枪鸣，惊奇白鹭寒鸦，逆着雨、风，在天地间叫喊得苍凉。

　　在众人倒地之后，自一片片屋中，走出红衣的王府官兵，俯身凑近被雨幕浇透了炽热灵魂的麻师爷、武玉娘，试了试鼻息。
　　一人道：“别死了吧。王爷说，要活的。”
　　“还有气，走，抬回去吧。”

　　吴王府，湘竹亭。
　　吴王燕斌一身素衣，披发抚琴。王妃章临琦怀中抱着一只银白的猫儿，坐于亭下，静静看着雨幕，听着丈夫的琴声与风过万竹与雨打芭蕉相成相和。
　　“呵，你弹错了。平沙落雁第三叠有变调。”章临琦笑。
　　“曲有误，娘子顾。”吴王一笑。
　　“呵。”
　　“怎么？你可不是我的周郎？”吴王故作严肃地一语，接着弹下去。
　　“油嘴滑舌。瘆人。”章临琦一翻白眼，正说着，只见一个家丁撑着伞匆匆步入亭中，向王爷王妃各自请过安，递上一封谍报。
　　家丁：“韩将军送来最新的消息。”
　　吴王停了琴，一抖大袖，接过那谍报，摆手屏退家丁，带着玉扳指的手一缕颌上须髯，拆开信封。
　　见状，章临琦放跑了怀中的猫儿，凑至近前也观着封信。她尚未看真，只听吴王握着信纸，抚掌大笑。
　　“临琦，成了！你这计策，成了！”
　　章临琦自他手中夺过那封信，仔细读了，方徐徐绽出笑颜：“这只是第一折戏，往后那一场你写的，才最难也最妙啊。”
　　“总算听见你夸我了。”吴王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
　　章临琦难得摆出温柔姿态靠上去：“谢谢你，最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执手并肩，抬眼望江山。
　　吴王暗自忖度着：折子戏都是四幕：起、承、转、合。这第三幕最妙，就妙在一个“转”字上。以退为进，化守为攻。
　　大戏总是要死人的，还要死几个主角，用他们的血才能彻底升华最后的站立之人。吴王确信，自己会是那个被加冕的幸存者。
　　雨渐渐停了，云开，万里被暴雨清洗得澄澈的碧空，最后一丝血色也被稀释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