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杲

2、山的那边还是山

　　山的那边还是山
　　自从阿爹去世后，家里的担子就更重了，只有三哥在上学，然而三哥并不稀罕上学，当然他更不稀罕回家种地，在阿爹去世不久后他又恢复了调皮的本性，隔三差五的老师来家里告状，不是打人了就是逃课了，阿娘从来不理会这些事，她总觉得小孩子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有一天大清早村里的一个爷爷来家里告状，说三哥把他们家的牛吓得从山坡上滚下去了，三哥逃课藏在路边的草丛中，夏天草丛繁盛 ，天边还是鱼肚白，爷爷放牛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草丛中有人，走在最前面的牛犊看见几次从草丛中伸出来又缩进去的脑袋，吓得一个趔趄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阿娘气急了揍了三哥一顿，最后这件事以大姐每天给他们家牛割草为条件结束了。
　　那件事后三哥并没有消停，反而拿它当谈资，更甚撺掇其他的同学逃课出去打架，去麦地里面疯玩儿各种恶作剧，有一天老师来家里和阿娘聊了很久，这次不是来告状，而是劝退学，村里有人甚至说三哥如此是因为没有爹管教，这句话给阿娘沉重一击，三哥退学了，回家跟着大哥一起下地。大哥看三哥退学了，就劝说阿娘让小七去学校，多少认识两个字。阿娘起初不同意，后来婆婆说她一个老太婆都能认识几个字，小七怎么能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就这样小七去上学了，这一年她八岁，到学校后她才知道原来村里有这么多孩子。
　　小七很喜欢上学，不单单是因为上学比较轻松，她喜欢听老师讲一些她闻所未闻的事，也喜欢和阿梅去村里边玩耍，阿梅是小七的同桌也是唯一的朋友，有了不同于哥哥姐姐们的玩伴，小七不再孤独，越发喜欢上了上学。小七个头比较小，还特别的瘦，若不是三哥“名扬天下”，肯定少不了被欺负，好在有三哥名号的庇佑，小七在学校过的很快乐，每天晚上回去后边做饭边给婆婆讲在学校的事情，婆婆看着小七那忙碌着的小小身影，咧着嘴巴笑回应着，婆婆的牙齿几乎掉光了，笑的时候脸上的各路皱纹集中看齐像揉成一团又稍微展开的纸，却也看着慈祥。阿爹去世已经四个年头了，家里的氛围也有所缓和，只是大家都从来不提起阿爹。
　　小七的语文老师是村里唯一一个去过县城里面的人，老师告诉大家城里面的人都穿的很干净，衣服上也没有补丁，他们走起路来都很斯文，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城里的街道很宽，街上有自行车还有汽车，街道两边有很多卖东西的，有卖菜的，有卖各种首饰的，有做衣服的，还有照相馆......孩子们听着听着就争先恐后的提问起来，老师汽车跑的快不快，城里人是不是长得很好看，照相馆是怎么照相的.....。只有小七安安静静的坐着看大家提问。她不是不想提问，只是怕和老师说话，自己也说不上来怕什么，她也怕和除了阿梅以外的同学说话。今天轮小七扫地，放学后走的比较晚，在学校门口碰见了语文老师，这是她最怕的了，老师的家和她家要同路一段，这段路虽然只有大概一刻钟，但对于小七来说真的比一小时还要漫长，如果走快了显得不礼貌，如果和老师并排走，老师找自己说话怎么办？经过内心一番斟酌后，小七决定走在老师的后面。初夏的天气很清爽，嫩绿的树芽儿精神抖擞的在微风中摇曳，像村里那一群欢快的孩子，小七握紧自己满是汗渍的手，心里如打鼓般，她感觉到了老师故意放慢的脚步，这小小一段路程对她来说竟走出了如履薄冰的紧张感，终于熬到了分别的路口，老师回头轻声的对她说你咋总是那么安静，小七两只手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仿佛稍一松手就会哭出来一样，憋得通红的脸蛋，惊慌闪躲的眼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像做错事等批评般的低垂着头，在老师即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小七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如同耳语般，不过老师还是听见了，回头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期待着她再说一遍，这眼神像极了婆婆倾听她讲学校事情时候的眼神，她只好稍微调高了音量问了句：县城有山吗？即便她的声音还是很小，也没有抬头，但老师还是开心极了，轻声告诉她县城没有山，全都是平地，看不到头的平地。老师走后，小七像被人追赶似的，一路飞奔回去。
　　晚上从做晚饭到睡觉小七一直都没有说话，婆婆以为小七生病了，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给她裹了裹，压在身下，也许是婆婆怕自己的手太过粗糙，就用脸蛋去贴小七的额头，确认她是否发烧，小七被婆婆的动作惹得咯咯的笑，婆婆也跟着笑了起来。小七给婆婆说起今天老师讲的县城，她长大了也要去那里，看看没有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县城是被山包围的平原”。
　　“那那些山的那边呢？”
　　“还是山”
　　“一直一直给那边的山的那边呢？”
　　“还是山喽”
　　“婆婆，你是骗我的噻，你又没去过，你咋晓得”
　　“我咋不晓得，我是搁别的地方来这儿的哦”
　　“那你当时咋不挑县城哦，你去了县城我现在就是城里人”
　　“你倒是想的好哦，我偏不去县城，哈哈”
　　“村里人说你是要饭来这里的”
　　“不是要饭，是逃难”
　　“逃啥难？有土匪？”
　　婆婆又沉默了，像是在回忆自己在逃什么难，又像是在想如何告诉小七。
　　“婆婆，你逃啥子难，咋不说了”小七再次问道。
　　“没饭吃就逃难喽”
　　“咋没饭吃，遭灾了吗？”
　　“你大姐快要嫁人了”
　　“嫁给哪个？”
　　“嫁给你三哥吓滚牛的那家小子，等你大姐嫁人了你就要回来干活了”
　　“婆婆，山的那边真的还是山吗？一直都有山吗？”
　　“是的，赶紧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哦”
　　不一会儿小七就睡着了，而婆婆却久久不能入睡，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婆婆想着她曾经上过的夜校，想着她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想着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