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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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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买的那袋牛肉干你全都吃完了?”晚饭后,白起突然问你。
“怎么可能?”你正靠在摇椅上看书,被他问得莫名其妙,“那一袋子有两斤多呢,我又不是猪,吃饭也不是这么吃的。你要吃?”
白起困惑地看了你一眼,抖了抖手里的空袋子。
“也不是,只是突然发现全都没了。”
“啊?反正不是我吃的。”你摸不着头脑,“不会是飞飞干的吧?”
一旁蹲着的三个月的小德牧不服气地对你奶吠两声,以示清白。
“飞飞又不会剥塑料包装袋。”白起无奈,飞飞立刻仰起头吧嗒吧嗒地舔他的手,手心温热的触感让白起轻笑了一声。这只蠢狗立刻毫无廉耻地瘫在地上露出了肚皮,伸出舌头哈哧哈哧地喘气。
“这就是你说的基地警犬血统?”这张狗脸怎么看都写着愚蠢两个字。
白起咳嗽:“长大以后还是挺凶的。”
飞飞眨着黑亮的眼睛,在地上转起圈,乐此不疲地追赶自己的尾巴。
“……随便吧。”你扶额,“不过,既然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飞飞,那就只有……”
白起显然也已经想到了。你们同时向客厅侧头,4岁的白知悠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海绵宝宝,小身板却绷得僵直,嫩生生的耳朵尖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你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当即有了数。
“白,知,悠。”你扯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白起却在你发飙之前把你拦了下来。
“呦呦这么小,一个人吃不掉那么多的。”他说,“你不觉得他是有秘密瞒着咱们?”
“秘密?”你讶异。这么小的一个小豆丁,站起来刚刚过白起的膝盖,能有什么秘密。
“牛肉干神秘消失,已经是第三次了。”白起分析,“之前两次分别是上个月五号和十四号,只不过那两次消失的量不大,所以我们没有引起重视。”
“之前那两次也是他干的?”你吃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太能吃了。”
白起评价:“你吃的确实也不少。”
你假装没听见。
“而且这么大量的牛肉干消失,家里却没有塑料包装袋垃圾出现,这一点也很可疑。”白起已经全然进入办案状态。
“你的意思是……”你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呦呦把赃物,不是,”被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绕进去了,你立刻改口,“呦呦很可能是把牛肉干带去幼儿园了?”
“应该是这样。”白起点头。
看着小家伙端端正正的背影,你突然担忧起来。
“白起,你说有没有可能,他用牛肉干收买幼儿园的小朋友,让他们认自己当老大啊?”上次去幼儿园时一堆小男孩前呼后拥地围着白知悠的画面还让你记忆犹新。
白起很笃定地说:“不会。”
“你怎么那么肯定?”
“用小手段笼络来的人心不长久,只有用自己的实力才能建立威望。这个道理我儿子不会不懂。”
“好像很有道理……”你沉吟着点点头,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
“——白起,呦呦才四岁,你平时就是这么教他的吗???”
白起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
“明天我正好休假,早上我送呦呦去幼儿园,顺便侦查一下情况。”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白起扬起眉,朝白知悠招了招手:“呦呦,过来。”
白知悠瞄了瞄你们两个的脸色,随即放下遥控器迈着小短腿飞一样地奔到了白起怀里。
“爸爸!”
白起应了一声,被儿子扑个满怀。白知悠抬起小脸冲他傻乎乎地笑,两双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眸子弯成同样的弧度。
基因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妙。
白起挠了挠他的咯吱窝:“跟爸爸去逛超市好不好?”
白知悠咯咯地窝在他怀里笑成一团,响亮地喊了一声:“好!”
你们一直秉承着儿子能做的事都要让他自己动手的理念,因此白知悠坐在玄关的小板凳上自己认真地穿米老鼠叫叫鞋的时候,白起始终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赞许和骄傲,穿好鞋后,小家伙在门口跺跺脚,叫叫鞋发出噗叽两声,似乎让他感到很满意。他仰起脸,期待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父亲。
“爸爸,要飞。”白知悠童音嘹亮。
白起笑着胡噜一把他柔软的褐色头发。
“好,爸爸带你飞。”
“不带妈妈,”儿子说,“妈妈太沉了。”
“?”你按住抽动的眉毛,手心开始发痒。
“那好,不带妈妈。”白起忍着笑钳住了你差点往白知悠屁股上招呼去的双手,随后对你耳语。“我带他去超市,很快就回来。”
你差不多猜到了他的用意。
“钓鱼执法?”
白起澄然的眸子里含着笑意,对你扬扬眉,随后俯下身,结实的胳臂一揽,熟练地把白知悠抱在自己的臂弯里。
“走了。”他点点头,带着儿子跃出窗外,白知悠咋咋呼呼的声音隐隐裹挟在风里飘过来。
“爸爸,好多车!”
“……别乱动。”
“爸爸,我能到天上去看飞机的屁吗?”
“……什么飞机的屁?”
“那条飞机屁……像棉花糖……又白又长……”
……
你一脸黑线地拉上了窗。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早上,白起送儿子去幼儿园。十点左右,你刚开完一个会,他的电话打过来。
“我可算是发现咱们儿子的秘密了。”白起清越的声音压抑着笑,鼻息随着低笑声拂过听筒。
“是什么?”你好奇。
“就是……”他说了半句话,突然止住了话头,在电话那段轻笑,“先不告诉你。”
这人!
你被好奇心逼得七窍生烟,但任凭你再怎么问,白起即便笑得声音都在发颤,也不肯在电话里透露一个字,只说等你回家再说。
好不容易下班回到家,白起已经在厨房做饭。你刚系上围裙钻进厨房,打算从他的嘴里撬出来只言片语,白知悠突然也跟在你身后钻进来,绕着你们跑来跑去。白起无奈地抿着嘴,把锅铲交给你,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儿子走出去。
“哎,到底怎么样?”趁儿子没注意,你揪了揪他的衣服,小声问。
白知悠恰好在此时转过头,白起立刻装傻:“什么?没什么。”
你实在是要被他急死了,于是把他和儿子关在厨房门外,愤愤地对付那锅青椒小炒肉。大概是你在青椒小炒肉里倾注的怒火通过味蕾传递给了白起,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有所行动。
“呦呦。”你刚给儿子的碗里舀了一勺蛋羹,就听到白起似乎不经意地说:“今天在幼儿园里,老师有没有表扬玥玥?”
你立刻竖起了耳朵,同时白知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知道玥玥是个跟白知悠同班的小姑娘,长得伶俐可爱,总是扎着两条羊角辫,从园长到小朋友没有人不喜欢她。
当然,你知道她的原因主要还在于白知悠天天都在你和白起面前手舞足蹈地瞎嘚瑟,比如今天玥玥穿了白色的公主裙,玥玥午睡很乖被老师表扬,玥玥把点心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说个没完。要是当天玥玥得了老师的小红花,他比小姑娘的爸妈还开心。
但你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白起会突然提起玥玥?
“表扬了!”白知悠兴奋地比比划划,“手工课的小楼老师夸玥玥剪纸剪得好!”
“那呦呦剪得怎么样?”你问。
“呦呦也剪得好!”他屁颠颠地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团红色的纸,展开成一团奇形怪状的人形,向你邀功。
你辨认了半天,艰难地夸奖他:“呦呦的小狗剪得真棒。”
白起冷静地说:“这是猴子。”
“……”你闭嘴。
“后来老师还表扬玥玥了吗?”白起给儿子剥了一个大虾放在他碗里。
“表扬了!”白知悠高高兴兴,“老师夸玥玥很大方。”
“为什么夸玥玥大方?”
“因为玥玥把牛肉干都分给小朋友啦!”
“呦呦也可以把牛肉干分给小朋友。”
“我的牛肉干全都给玥玥啦!”他拿小勺子当当地敲着碗。
你一口米饭噎得眼冒泪花。
得,破案了。
白起放下筷子去倒了杯水,给你轻轻拍着背,白知悠还没有意识到被他爹套了话,兀自冒着星星眼。
“玥玥今天还跳了舞,像一朵白白的小蘑菇。”
“今天的点心是红薯粥,玥玥不喜欢吃红薯,我偷偷地帮她吃掉了,老师都没有发现!”
“小陈老师今天给玥玥两朵小红花,玥玥的小红花现在是班里第一多啦!”
你想起上次去幼儿园看见的光荣表,玥玥和其他几个小女孩的红花数在全班遥遥领先,而白知悠的名字后面跟着两三朵零零星星的小花瑟缩在表格最底下,与她相隔遥遥。但说起这些事时,他琥珀一样透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羞惭与不甘。灿烂干净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弯弯的眉眼表露出他正为那个小女孩真心实意地感到快乐。
你了然,这个小家伙是恋爱了。
就像当年暗恋着彼此的白起和你一样,他小小的心灵也会因对方的笑容而欣悦,因对方的挫败感到彷徨和不安。这个让你们比自己更在乎的小人儿也有了让他比自己更在乎的对象,甚至乐意奉献出自己所有的玩具和零食,只为了让对方快乐。你突然很好奇,他充满童真的心灵世界陷入恋爱时,是不是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草地是巧克力,河流是甜蜜的糖浆,搭起小屋的是各色各样的小饼干,从窗玻璃上随便拈下来一块,都是甜丝丝的糖片?
这就是你和白起一直以来最希望看到的他的样子。你们的小儿子不必优秀也不必出挑,只需要秉持一颗剔透纯净的心,活出自己的本真。在未来的生活中,他也将长成一个男人,也将有许多责任要背负,但你希望他也能像他的父亲那样,活成一杆挺立的潇潇修竹,即便栉风沐雨,也能一如既往砥砺前行。只不过在他还是一棵小笋的时候,作为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引导者和保护者,你们仍想为他撑起这一片天地,破除阻碍他扎根的顽石,为这棵小笋引来雨露和阳光。
在孩子的圣殿里,带着浊气的成年人哪怕踏进一步都像是玷污。因此,你和白起只是相视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谁都没有说破,都不忍心用成年人的调侃和言语破坏他这一片玲珑初开的情窦。
晚上睡觉前,你给儿子讲完了故事,等他睡着后蹑手蹑脚地回到主卧。白起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水珠从他褐色的发梢凝结滴落在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上,顺着起伏的肌肉线条一路滑落,在腰间围着的白色浴巾湮迹。听到脚步和关门声,他回过头,浴后蜜色的眼眸里有浅浅的水汽,蕴着你熟悉的笑意。
“呦呦睡着了?”
“嗯。”你打开抽屉拿自己的干净内衣,想到晚饭时的事又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白起,”你说,“你看,你口口声声说高中时候就喜欢我了,可是行动力还不如你儿子。”
“我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呦呦喜欢一个小姑娘都会给她带牛肉干,你呢?”你逗他,“当年你哪怕每天给我带一杯奶茶,我立刻就非你不嫁了。”
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你狐疑地看着他,直觉这个人似乎又瞒了你什么事。
高中过往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突然被拼凑联系起来,渐渐明晰。你猛地瞪大了双眼。
“等等!”你喃喃,“该不会,那些都是你……”
“对。”他坦诚地点点头。
“桌膛里的早饭……是你带的?”
“是我。”
“运动会我跑完一千五的水是你买的?”
“是我。”
“那次我低血糖晕倒后桌上多出来的饼干……”
“是我。”
“还有傍晚琴房外的面包……”
“也是我。”
是他,是他,都是他。你看着白起,突然一阵口干舌燥。
“你怎么从来都不说?”你嗫嚅,“我一直以为是韩野。”
“韩野?”他皱眉,“是我让他帮我带给你的。”
“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说,“有一回他偷偷摸摸往我桌膛里塞饼干,被我看见了。有好长一阵子我都以为他暗恋我……”
你瞄瞄白起,果不其然他黑了脸。
……还好你一直对韩野没什么想法。
白起抿着嘴,从衣兜里翻出了手机,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拨了个电话。
“你给谁打?”你好奇。话音刚落,韩野元气满满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白哥!”
白起嗯了一声:“周六有空吗?”
“有啊!”韩野很兴奋,“白哥你要打球吗?”
“不是打球,”白起顿了顿,“老地方,陪我打拳击。”
——简而言之,是要打你。
不等韩野回应,白起干脆地说了声“就这么定了”,随即挂断了电话。
你无语:“白起,你真的很记仇。”
“我哪知道这么险……”白起嘟嚷,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擦头发,“差点就给这小子做嫁衣裳。”
“那能怪谁?谁让你自己不说?”你气不打一处来,“得亏你是遇到我,不然打一辈子光棍也不稀奇。”
“如果遇不到你,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
你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你抬起脸,与白起目光相接,他专注地端详着你,眼眸澄澈,没有一丝玩味。
“我是认真的。”
“我相信。”你吻了吻他的眼睑,“可是咱们还是缺失了七年,怎么办呢?”
“不是有呦呦?”他握住你的手背,“缺失的时光,我们还可以在呦呦身上找回来。”
“对,”你点头微笑,“看见他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你。白起,他和你真的很像。”
连撩妹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白起知道你话里隐藏的意思,抿嘴而笑。
但还有些话你没说出口。
与白知悠不同,白起在童年曾经历过父爱的缺失和家庭的支离破碎,见过世间剥离掩饰而露出的不堪的本真,踏出黑暗污浊的泥淖后,他才因此更懂得真善美的可贵,珍惜平凡的难得。
因此,你们的儿子一定会比他得到更多的爱,来自你,也来自白起。你们的小吱呦永远不会有机会踏入白起曾陷足的深渊和阴晦,他沐浴光明和温暖而生,名字里带着父母的爱,并也因此将一直都是一个向暖向阳的孩子。
你是这么相信的,白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