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雨送黄昏

4、归宿

　　阿玉刚端着两盆剥好的荔枝向太太房里走去，便看见一年轻小丫头又慌又急的大叫：“快来人！要生了！太太要生了！”
　　荔枝犹如断掉的项链上滚落下的珍珠，一颗颗在地上粘起了黑乎乎的灰。霎时间传来乱哄哄的叫喊，人们奔走呼号，最后在哄闹中爆发出一声稚嫩的哭声。

　　“哇！”
　　时间就如同静止了一般，所有人愣愣的站着然后同时爆发出愉悦的笑声。
　　房里，阿玉抱起刚出生的小少爷向檀木床上的女人走去。
　　“太太。”她说，“是个小少爷。”
　　她蹲下身掀开盖在婴儿脸上的包布，把婴儿搂着将脸朝向床上的周太太，她撑起身子，伸出手抱过男婴，她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他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但他那偶尔睁开的大眼睛却有着世人没有的光芒，他有些迷茫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只能看到眼前十五公分左右的距离，眼前的女人轻轻的碰了碰他柔嫩的鼻子，他有些难受，痒痒的，于是他打了个喷嚏，惹得周围人一阵笑，他觉得有些倦了，于是他想缩进软软的怀抱里，嘴里却塞进一个东西，他本能的去含着，不知名的液体随着他的吸允流进他的口中，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胃中解了他的干渴，他的倦意更重了，周太太轻拍着他的背，她的思绪神游天外，她拂过他轻柔的头发，拂过他皱皱的小脸，她将他交给阿玉，整理好衣服。
　　“老爷来过吗？”周太太沉声道。
　　阿玉顿了一下，她转身将小少爷放进摇篮细心理好被子，说：“太太，并没有。”
　　“哦。”周太太无望看向门口，
　　“那小少爷的名字呢。”
　　阿玉抿抿嘴，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太太看向阿玉，见后者低着头不讲话也就没有再问。
　　“扶我起来吧。”周太太伸出手，阿玉惶恐道：“太太不行呀，您刚生下少爷，万万不能走动的！”
　　周太太看了阿玉一眼，手却没有放下，阿玉连忙跪下，“太太您真的不能出去走！”
　　周太太一阵恼火，指着阿玉大骂：“什么时候让你来允许我了！我要出去走！”
　　阿玉别开脸，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旁边的丫鬟们默不作声，纷纷低下头装没看见，太太正在发怒呢，自己过去求情不是找气受吗，况且这个阿玉嚣张那么久，也是活该。
　　“呦呦呦，大姐这是干什么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跪着的阿玉一听见这声音便吓得瑟瑟发抖，周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沉，来人一袭水红色长旗袍，旗袍叉开的很高，在她一步一步婀娜多姿中荡来荡去，露出前卫的带有蕾丝花边的丝袜来，头发细致的烫成一个个小卷，这是目前最流行的发型，她戴着一对纯金牡丹花耳钉，桃色的眼影和唇上那抹靓丽的胭脂红使她的肤色更显白皙，她缓缓走到周太太身边，眼里尽是不屑和轻视，
　　“姐姐刚生完孩子，必定是很累的，出去受这风吹干嘛呢。”说罢，她虚着摆了摆手，似乎她站的地方满是污垢。
　　周太太看着她，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只希望那人感到无趣后自行离开。
　　“呵。”她并没有打算离开，“老爷与我都很担心姐姐你，一大早去帮你祈福，可没想到你这样不领情。”
　　她婀娜走向床边，俯下身去看着周太太，素白的手指轻刮过周太太的脸，她微微一叹接着轻笑出声，她抬起手挡住极嘲讽的笑，上好的羊脂玉手镯跟着她抬起的手落到小臂上，泛着冷冷的光。
　　“姐姐也真是，也不懂得照顾好自己，这女人哪，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脸。”她轻拂自己的脸，然后轻轻一瞥，向外面喊了一声似乎是叫小翠的丫鬟。
　　她对那低着头的小丫头摆摆手说：“去我房里拿几盒人参过来。”
　　那小丫头瞄了一眼床上的周太太，连忙说：“太太，不行啊，这是老爷给您买的…”
　　众人脸色一僵，周太太更是面如死灰。
　　三姨太似乎很是害怕的看了眼周太太，她的声音有些故作颤抖，“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姐姐正是需要大补的时候，那些人参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大不了再去买就是了，你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她又转过身去对周太太陪着笑，“姐姐可千万别介意这小丫头的话，这丫头年纪小，嘴上欠，姐姐你尽管吃去，我那有的是，若没了，便叫老爷买去，这有些东西啊，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不是你的你也拿不来。”
　　周太太垂着头，她无力反抗，或是说不敢反抗，她点点头又无声的叹了口气，无望的看着那个嚣张的女人。
　　“你出去吧。”她说，“我要休息了。”
　　三姨太应了一声，带着丫鬟走人了，阿玉还是跪着，周太太摆了摆手，她才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周太太看着冷清灰暗的房间，幽幽的看向摇篮里的婴儿，她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如同陷进无尽深渊，旁边是滑腻腻的青苔，底下全是恶鬼和仇人的手指，狠狠的戳进她的小腿。

　　她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她想去看看她那熟睡的孩子，于是她掀开被子，她跨出的那只脚突然无力，一脚踩在光滑的丝绸被上，她的太阳穴狠狠地撞向摇篮的角上，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她的眼睛来不及闭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便随着臃肿的身体沉地倒下了。

　　血液缓缓流出，浸湿了地上印着牡丹的地毯。
　　摇篮剧烈的晃动，婴儿受到了惊吓张嘴大哭。
　　阿玉连忙跑进房间，房里很暗，她一脚踩上了鲜血，她低头一看，周太太已经涣散的眼冷冷的看着她，阿玉全身的毛孔竖起，那双眼里满是怨恨，满是绝望，那双眼曾是自己无数次不敢抬头看的地方，现如今却如此了无生气的盯着她。
　　阿玉解脱一般的喃喃自语：：“死了，这就死了。”
　　她抱起小少爷，跌坐在房门口，大喊：
　　“太太！太太死了！”

　　家丁们跑进那个灰暗的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房间，抬出了已经僵硬了的周太太，散乱的头发被血结成一块一快，阿玉紧紧抱着睡去的婴儿。
　　天空惊现一声炸雷，大雨纷纷落下。
　　雨季，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