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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宇文尚处理完几份紧要军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日来的朝堂倾轧,勋贵阳奉阴违,清流含沙射影,让他心头烦闷,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他需要活动活动筋骨,驱散这股郁气。

      习惯性地,他想到了褚良。

      那块璞玉,武艺底子好,学东西也快,更重要的是,教导他、看着他笨拙而认真的模样,总能带来一丝奇异的放松。

      今日该教他什么?宇文尚盘算着,是那套更精妙的短匕擒拿术,还是上次未讲透的骑射要诀?

      他起身,特意唤人取来一套更显身姿利落的玄色银纹劲装换上,对着铜镜束发时,手指拂过那枚墨玉簪,动作比平日更仔细了几分。

      收拾停当,他信步朝演武场走去,步履间带着明显的轻松。

      然而,还未走近演武场,一阵混杂着金铁交鸣、大声呼喝、叫好的喧闹声便传了过来。

      宇文尚脚步微顿,墨紫色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悦。王府演武场,何时变得如此嘈杂?

      他悄然隐在回廊的阴影下,目光投向场中。只见场地中央,两道矫健的身影正斗得难分难解。

      一人正是陈锋,他身法灵动,剑走轻灵,一招一式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优雅与精准。

      而另一人……宇文尚的目光倏然沉冷下来——是褚良!

      此时的褚良,与在他面前时的拘谨判若两人。

      他手握长刀,大开大阖,攻势如潮,带着一股山林猎户特有的悍勇与野性。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张英挺的脸上,竟洋溢着一种宇文尚从未见过的酣畅淋漓!他甚至听到褚良在格开陈锋一剑后,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快意的低喝!

      而陈锋,那位平日里沉稳有度、惜字如金的侍卫长,此刻眼中也带着明显的激赏,他一边从容应对褚良凶猛的攻势,一边在间隙中简短地提点,“好力道!沉肩!回旋要快!”

      那语气带着明显的熟稔与亲近?

      更刺眼的是,周围竟围拢着不少不当值的侍卫,正看得入神,时不时爆出几声由衷的叫好,“副都统好刀法!”

      “陈大人小心了!”

      演武场上气氛热烈而融洽。

      宇文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强烈不适与莫名烦躁的情绪,瞬间堵在了胸口。

      他捏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侍卫瞥见了廊下的身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高呼,“王爷千岁!”

      如同沸水泼入滚油!场中瞬间死寂!

      所有侍卫,包括激斗中的陈锋和褚良,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转身,朝着宇文尚的方向齐齐跪拜。

      “参见王爷!”

      看到王爷的脸色,众人声音都带着惶恐。

      褚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拘谨和被惊扰的慌乱。

      他单膝跪地,垂着头,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尘土里。

      他不敢抬眼去看宇文尚,只觉得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严苛得如同实质的寒刃。
      刚才……王爷都看到了?

      不知为何,他心头惴惴,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宇文尚缓步走出阴影,玄色银纹劲装在阳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侍卫,最终落在褚良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旁边的陈锋。

      “陈锋。”宇文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起来,陪本王过两招。”

      他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未开刃的长剑。

      “是,王爷。”

      陈锋起身,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惊疑。

      他拿起自己的剑,站定。

      宇文尚不再多言,长剑一抖,剑尖如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陈锋咽喉!
      这一剑,快、狠、准,毫无征兆,更无半分切磋的意味,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陈锋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他急忙侧身格挡。

      铛!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疼!

      宇文尚毫不停滞,剑势连绵不绝,如同狂风暴雨,招招直指要害!劈、刺、撩、抹,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角度刁钻狠辣,逼得陈锋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汗水瞬间浸透了陈锋的后背,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才堪堪挡住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周围侍卫看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

      褚良更是手心捏满了冷汗,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不留情面。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教训!

      眼看宇文尚一招“毒龙钻心”,剑尖化作一点寒星,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取陈锋心口!

      陈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避无可避!

      “王爷小心!”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褚良几乎是本能地弹身而起,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下意识地横斩而出,精准地格在了宇文尚的剑脊之上!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宇文尚的剑被格开,偏离了方向。他身形一顿,猛地转头看向褚良!墨紫色的眼眸中翻涌着震惊、错愕,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滔天的怒意。

      宇文尚死死盯着褚良,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和被冒犯的凛冽杀机!

      褚良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竟然……拦了王爷的剑?!

      慌忙扔下刀,褚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坚硬的地面,声音发颤,

      “卑职该死!卑职一时情急……求王爷恕罪!”

      宇文尚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剑柄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他冷冷地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褚良,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陈锋,最终,一言不发,猛地将手中长剑掼在地上!

      “哐当!” 长剑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宇文尚拂袖,转身,玄色衣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凤,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那离去的背影,裹挟着化不开的阴鸷与怒气,让整个演武场的气氛如被冰封。

      当天夜里,恰是褚良当值,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不禁如履薄冰。

      偷偷抬眼,瞥见宇文尚俊美却冷硬的侧脸,白日王爷飘逸英姿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却只剩冰冷疏离。

      褚良心如擂鼓,忐忑不安。

      他又垂下头,心中一片冰凉直达指尖。

      宇文尚批着奏疏,心头那股因演武场而起的烦闷郁气仍未消散。

      他烦躁地推开一份满是酸腐影射的奏疏,目光无意识地抬起,想斥责褚良研墨不力,却恰好扫过他腰间——那枚自己亲赐的蟠螭玉佩,端端正正挂在他腰间,温润光泽在灯烛下流转。

      看到玉佩还在,宇文尚心头那股无名火稍平,紧蹙的眉头无意识松动了半分。

      “褚良。”宇文尚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卑职在!”褚良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

      宇文尚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奏疏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平时……常与陈锋切磋武艺?”

      褚良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王爷,是王爷之前吩咐卑职,武艺一道需勤加练习,多向陈都统这等高手讨教,卑职不敢懈怠。陈都统也确不吝赐教,为人……”他顿了顿,试图说点好话缓和气氛,“……很是宽厚。”

      他本意是想夸陈锋人好,证明自己遵从王爷命令。

      岂料,宇文尚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顿!

      宽厚?陈锋宽厚?!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

      这蠢石头,竟敢拿他之前的话来堵他?!还当着他的面夸陈锋“宽厚”?这是在暗指他宇文尚苛责严酷吗?!

      简直愚不可及!

      “砰!”宇文尚重重将朱笔拍在砚台上,墨汁四溅!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褚良,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看来孤的话,你记得很清楚,那怎么不记得孤让你做事多用脑子?!”

      褚良吓得脸色发白,扑通跪下,

      “王爷息怒!卑职谨记,以后绝不再犯!”

      他完全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发怒,只觉满心惶恐。

      宇文尚看着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炽,却又无处发泄。

      恰在此时,他扫到一份奏疏,正是某个依附小皇帝的清流写的酸腐文章,字里行间影射他“权柄过重,有碍圣德”。

      本就烦躁的心情如同火上浇油!

      再看跪在地上、像个榆木疙瘩似的褚良,无名火越来越烈。

      宇文尚指着一旁空空如也、墨汁将干的砚台,骂道,

      “跪着作甚,连研墨都不会了?是不是孤平日太纵着你们,眼里早就没了我这个主子?”

      这迁怒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气势汹汹。

      褚良浑身一颤,慌忙起身去研墨。

      他本就紧张得厉害,又被王爷劈头盖脸一顿呵斥,手指都在发抖。他拿起墨锭,心慌意乱地想往砚台里添水,手一抖,竟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青玉笔洗!

      “哐当——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书房内格外刺耳,价值不菲的青玉笔洗摔得粉碎,清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褚良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宇文尚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褚良那副失魂落魄、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连日来的复杂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奏疏都跳了起来,厉声斥道,

      “蠢货!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那厌恶语气和冰冷眼神,让褚良如坠冰窖。

      他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和惶恐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解释,想请罪,可看着宇文尚那盛怒冰冷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褚良绝望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大太监王德全端参汤进来,一眼看清屋内狼藉。

      王德全不动声色。、

      他将参汤轻放案头,温声道,“王爷息怒,保重身体。”

      随即,转向僵立的褚良,不着痕迹地递了一个“快收拾”的眼色,同时自己也蹲下身,收拾起碎片。
      褚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即手忙脚乱的跟着收拾起来。
      宇文尚冷眼看着,未再呵斥,但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收拾干净,王德全起身,对宇文尚恭敬道,

      “王爷,边疆传来秘报。”

      宇文尚已经靠在椅背上,半阖眼帘,王德全一边取出密保,一边对褚良使眼色,让他避走。

      褚良心领神会,咬着下唇,放轻脚步,快速退出了书房。

      王德全的密报很快便汇报完毕,他细看宇文尚的脸色,似乎稍缓,便将参汤送到他手边,同时轻声劝道,

      “王爷,褚侍卫心性质朴,忠良可靠,虽不够伶俐,但难得赤诚。若犯了错,王爷慢慢调教便是,不必为此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闻言,宇文尚冷哼一声,并未接话,但周身冷意似乎稍减半分。

      王德全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翻涌。
      他从小伺候王爷,情分非常。

      这些年来,宇文尚为了江山社稷,不近女色,不娶妻,不生子,就是为了不留弱点和把柄给政敌。
      这份苦心孤诣的牺牲,王德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近日,王爷对褚良的异常关注和动怒……绝非寻常。只可惜……褚良是个男人,若成了男宠,那对王爷苦心经营、不容有失的摄政威名,恐怕是灭顶之灾。

      哪怕褚良是个哥儿也好,悄悄纳了,若能诞育子嗣,倒也是桩好事。可惜了……

      褚良失魂落魄回到侍卫房,身心俱疲,迎面正撞上陈锋。

      陈锋已换下了侍卫长的官服,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贵。

      此刻,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依旧温和沉稳。

      “褚都统,”陈锋声音不高,温声道,“练武场之事,不必过于挂怀。王爷心系天下,偶有心绪起伏,非是刻意。”

      他顿了顿,看着褚良通红的眼眶,“今日你也受惊了。若不介意,院中备了薄酒……”

      褚良看着陈锋温润平和的眼神,想到今日种种,同病相怜的酸楚不禁涌上心头。

      他犹豫一瞬,低声道,“好。”
      僻静小院,石桌清酒小菜。

      两人在夜色中对坐。晚风凉,吹不散褚良心头的迷茫沉重。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却压不住眼底湿意和心中的疑问,王爷,难道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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