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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殷旭绕了几圈回来后,装作一副弱不禁风、随时快要倒下的模样。赵佛姑见她好歹回来了,喜不自胜,揽着她就把她往床上送。孙姑姑在房中一直卧床,听闻殷旭也挨了板子,差人给她送药,叫她这几日不用做事。

      殷旭在上林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她有了魏良人做绝好的幌子,谁也不会问她是不是去了别处,回来晚了。毕竟这宫中,还没人会拖着被打了二十板子的身躯,到处乱跑。

      在司制局中,还有一点绝好的便是宫女不必睡通铺,虽说还是几个人一间屋,但有了布帘遮着,帘子一放,好歹算是一方自己的天地。

      赵佛姑硬吵着要给殷旭上药,说这是背上的伤,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上。殷旭哪里会答应她,她的背,是绝不会给他人看到的,她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可这赵佛姑就是一根筋。

      “伤在背上,你说说,你这样趴着,哪里能给自己上药!莫开玩笑了,孙姑姑都卧床近一个月了,指不定落下了啥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赵佛姑扯着她的手。

      “佛姑我知道的,只是我既然是贱籍乐户,命运坎坷,过去曾经遭受过一些苦。我曾对天发誓,不会把这些过去的痕迹再暴露在人前。佛姑......我知道你的好,求求你理解我的苦衷。”

      赵佛姑见殷旭面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一时倒也被迷惑了:“究竟什么东西,你就连痛死也不给我看?”

      殷旭低了头,眼神戚戚:“年幼时在楚馆做小厮,曾经被人......烙过......”

      两人相处两个多月,这还是殷旭第一次说起家里的事,赵佛姑听了大吃一惊,吃惊之余也不免替殷旭感到同情:“天!”

      “嘘——”殷旭赶紧说道:“不要让别人听见,要是别人知道,我在这宫中会抬不了头的!”

      赵佛姑点点头,被她骗了个彻底:“那你要是有够不着的地方,一定要叫我。”

      “那是自然。”

      赵佛姑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看:“你这人,不喜欢麻烦人,许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要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有需要我的,只管说。”

      殷旭感激地一笑:“佛姑,还别说,我这倒真的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你只管讲。”

      殷旭艰难地动了动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钱袋,里面是她两个月来的积攒的月俸,只有一两多银子,但在她们这些下等宫女中,也算一比不小的数目了。

      她把银子塞到赵佛姑手里:“能不能麻烦你,去找那位黄大哥,讨点伤药来,就是那种不留疤的......我知道你这个同乡大哥神通广大......”

      说着,她的脸红了红。赵佛姑心领神会,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不想在清白的身子上再添了疤痕,点点头:“这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就要出去,却被殷旭再次喊住。

      “佛姑,你不会告诉别人的是吧......”殷旭一副忧心忡忡的口吻。

      赵佛姑一听这话,赶紧举起手来:“你当我赵佛姑是什么人,别的道理我不懂,但有我在一天,就不会叫人说了你闲话!”她声音响亮:“书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叫英雄......英雄不问出身!对,就是这句,甭管你以前做什么的,现在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只管放心,大罗金仙在上,我赵佛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殷旭有点想笑,这个大罗金仙不是道教神仙吗,偏偏这个赵佛姑叫“佛”姑,真是求错了神仙抱错了柱。

      赵佛姑走后,殷旭自己脱了衣物,反手给背上上药。姿势是扭曲了些,但对她来说也不算太难。一番折腾下来,药在背上涂了个均匀。

      这些伤药是孙姑姑给的,虽不是什么名贵药品,但也是宫中的上品东西。只是殷旭很清楚,这样的药,是绝对不治疤痕的,她可以忍受痛彻心扉的痛,也可以留下累累的伤痕,但是背上,绝对不可以留下疤痕!

      这倒是她疏忽大意了,早知道如此,进宫时偷偷带一点抚良的药,想必不是难事。她叹了一口气,怪自己在这一点上百密一疏。

      不过赵佛姑的那个同乡大哥,在郑美人的九华宫当差,混得还不错。宫中主子爱美,那些祛疤紧致的药膏肯定少不得,他连赤豆都能弄出来,再弄点药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也只能如此了。

      背上的疼痛犹在,殷旭想了一阵,觉得困了,便沉沉睡去。

      ——

      等她能正常行走,已经是七天之后了。究竟是年轻人身子好,孙姑姑到现在都才能将将下床,久走不得,听说御府令那边对她已经颇有微词了,想找个人替了她。

      这件事情之后,孙姑姑对殷旭态度好了许多。那日她派遣殷旭去永和宫之前,也问过几个她中意的宫女,可一个个都面露难色,十分不情愿。只有殷旭二话不说,捧了春衣就走,看她夜里一瘸一拐地回来,孙姑姑心中还有几分歉意。

      得了孙姑姑青眼,殷旭的日子又好过了几分,平日里绣娘对她讲话都客客气气的,这司制局上下显然把她当作了自己人,平时叽叽喳喳聊天也喜欢带上她一份。

      眼下刚过正月,皇帝答应了通古皇帝,四月要把白银和公主送到金帐国草原。年一过完,这阖国上下又开始为这件事发愁,白银难筹,公主倒好说。按照惯例,皇帝肯定是从宗室里选个适龄的宗女,封个公主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就匆匆嫁出去。

      通古蛮荒野蛮,皇帝年迈粗鲁,待女人好比牲畜。这个公主,嫁到草原,便只能凄惨一生了。

      皇帝舍不得嫁自己的女儿,就在旁支宗室里随便挑一个。纵使宗女自个儿心里不乐意,但天子之令,谁敢不从。况且一个也只是个女儿而已,这些天潢贵胄,哪个不是生了一堆子女,脸都认不全,送一个女儿出去,博个替皇帝分忧、为家国解难的好名声,何尝不是赚钱买卖。

      这群绣娘叽叽喳喳说了许多,但她们目不识丁,又没有什么大的见识,搞不清楚外面宗室是什么情况,更不清楚皇帝要选谁,只能哀叹这锦衣玉食的宗女,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依我看,说是显赫极了、托生在皇家,每日绫罗绸缎海味山珍的,可眼下还不得像个牲畜一样,说送就送出去了。那蛮荒之地,茹毛饮血的地方,哪里是娇滴滴的姑娘能待的,只怕就是受罪去的。哎,还不如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至少有口饭吃,图个安稳不是。”赵佛姑说道。

      “佛姑,”殷旭压低了声音提醒她:“话不能乱说。”什么牲畜,这样的说法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便是杖毙了赵佛姑,也是有理的。天潢贵胄,岂是她们这种身份可以议论的。

      赵佛姑自知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这时孙姑姑也进来了,她似乎听到了赵佛姑的最后一句话,眉毛一拧,怒道:“一个个闲得很是吧,在这嚼起舌根来了!”

      一看孙姑姑来了,众人赶紧低下头忙着手中的活计。孙姑姑望了一圈,一眼看到闲人殷旭,道:“你也很闲吗,还站在这里干嘛?”

      殷旭微微低头行礼,便转身离去。临走前听到姑姑低声念叨:“安稳?这宫里哪里有什么安稳日子,怕是都把上个月的事儿忘了个干净......”她声音低低的,除了殷旭也没有旁人听到。殷旭听在耳里,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绣房。

      随着答应通古的时间越来越近,皇帝下令,要御府令拿内库中的布匹去折银,准备齐整,然后四月一并送到通古。

      御府令着令开始清点,要司制局也派人过来点数、勘验。通常这活都是孙姑姑的,但是她现在身上有伤,便派了殷旭过去。

      一大清早,殷旭便去了内库那边。御府令需要司制局的帮忙,是因为司制局的人知道布匹绣缎的行情,能够找着册子一一分类,通古那边也送来了文书,什么品质的布抵多少银子都标的清清楚楚。她需要做的,就是帮着御府令一起,指挥内府的小黄门们照着文书分类,再检查质量。

      殷旭在宫外时,对这些可谓一概不知。可自从她进了司制局,经历了校考绣工的那次危机后,便格外注意学这些司制局的常识,经常向赵佛姑请教,时间一长,也就耳濡目染,懂了很多。

      御府令也是第一次见到殷旭,一日观察下来,发现这宫女举止得当,办事细心,不知不觉起了拉拢之心。

      冬日里,天黑得早些。一日忙碌下来,堆成小山的布匹已经封好库了,封条贴在了门上,四月直接装车拉走便是。殷旭正准备告辞,却不想被御府令叫进了偏厅。

      御府令是个中年人,面白无须,看着和和气气的。一进来,就让小太监给殷旭奉了一杯茶。

      殷旭浅尝一口,这是北方的小种茶,就算在宫里也算得上上品了。她不动声色,静静等着御府令发话。

      “这茶,怎么样?”御府令慢悠悠地问她道。

      “回公公的话,婢子从前只喝过茶叶末子泡的水,不曾正经喝过茶。但是既然是公公赏赐的,一定是好东西了。”

      御府令不置可否,放下茶杯,看着殷旭:“我看你,倒不像是乐籍。”

      殷旭心中一惊,连忙惶恐道:“公公何出此言?”

      御府令笑了笑:“你别紧张,我不过随口一说。我看你言谈举止得体,倒像个清白的家人子。”

      “婢子的阿爹曾是教坊的说书先生,婢子年幼时听了不少话本子、野史,大概也听了些......人情世故。”

      “说书先生,呵呵。”御府令笑得一脸和蔼:“你还是不愿和我说真话啊。”

      闻言,殷旭这才真的震惊了,不知不觉起了冷汗。是的,她还是太疏忽了,御府令是什么人,年俸六百石,是这宫里权力最大的十二个太监之一,就连身为主子的魏良人见了他,也不得不笑脸相对的权臣。爬到如此高位的人,哪个见识不是远超常人,哪个眼光不是毒辣非常。

      但她将自己的惊异掩饰得很好,面上还是一副“不知公公在说什么”的模样。御府令见她这样,也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咱家不过说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的话,殷旭。”殷旭松了一口气。

      御府令见多识广之人,也没为她的名字惊讶什么,只是笑得越发和气起来:“司制局的孙大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了吧。”

      “回公公的话,姑姑她伤得极重,近日已能下床了。”

      “可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呢,吃着的宫里俸禄,却像个死人一样成日躺在床上,不做事,宫里哪里养得了这种闲人。”御府令松松垮垮的面皮此时一紧,面露精光:“我看你行事稳妥,倒像个可造之材。”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傻子也能清楚了。御府令是想废了孙姑姑,改扶持殷旭去做司制局的管事。

      若是寻常宫女,能得御府令提携,做了这司制局管事,简直可谓一步登天。在这宫里,多少人一辈子也不曾爬到这样的位置,可御府令却将它捧到殷旭面前,只需要她点点头,就将它送给她。
      殷旭只需要,向御府令表忠心,这便够了。

      可殷旭是不会答应的,司制局管事的位置不低,但也正是位置不低,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再要出去就难了。她志不在此。

      殷旭突然跪下,俯身拜在地上:“婢子不能答应公公,还望公公恕罪!”

      御府令听见这个宫女,居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的提携,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竟然拒绝得这样干脆。御府令双眼一眯,明显生出了怒气。

      “为何不能答应?”

      殷旭俯身不起:“婢子来宫中才四个月,资历尚浅,绣活不好,不能服众。若是趁着姑姑重伤做了这管事,局中上下便一定会认定我是钻营之辈,趁人之危,怕是会针对我、算计我,不让我好过。公公您知道的,在这宫中,若是在那样的位置犯了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御府令听了她说的话,脸色好了很多。

      殷旭清楚,这是御府令能够接受的托词。他之所以十分恼火自己拒绝他,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是忠诚于孙姑姑的,位高权重之人,恨不得手下所有人都直接忠诚于自己。

      帝王心思,最痛恨的,除了谋逆,便也是结党营私。

      御府令又试探了几句,见殷旭真的没有做这管事的心思,也只好作罢,把她打发了回去。

      踏着月色,殷旭往司制局的方向走。这时,她发现内府离上林隔得很近。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那个少女,那时,她也在望月吧。她的身影冷清卓绝,孤寂疏离,像是要把世界与她隔开。

      可小小的年纪,又能有什么苦恼呢。

      殷旭心中一动,双脚不知不觉地便往了上林走去,更是鬼使神差地走到当日与那少女见到的地方。

      青石砖树影丛丛,一双黑色的皂靴踩在地上,一个白色的背影立在树下,身姿绰约,背挺得笔直,就是这样直矗矗地站着,也生了几分遗世独立的气韵来。

      还真是太巧了,居然又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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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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