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我母亲是八荒第一美人 ...
-
二十九
四百年的光景摇摇欲坠,一晃而逝。
我仰望苍穹里的一眼碧空,没有丝毫波澜,一行璧鹤引颈而上,未见云烟散过。
这些年里我不止一次从旁处听闻不周山来的消息,此次皆是一番惊天动地的悸动,那时我的怀璧尚在肚子里,自知晓他的存在我没有赫云那般的忐忑和小心,只当是寄养在我身子里的一个生灵,直到百年破水......
那一夜之前,我从不知鲛人生子几乎是立在了生命悬崖之畔。
摩云哥哥在生产之前探望过我一回,素离因师承共工上神,天界授予了龙族第一个神尊位阶,罗刹海便也多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殊荣,听闻在素离尚在母胎龙母妈妈便亲自为他卜过一卦,这是我从不知道的。
听摩云哥哥细细说道,龙母妈妈当初因小虾米在上阶之时意外有的素离,这让她有了开卜的动机,待素离在母胎里成形,龙母妈妈立即占卜,早前便窥探了天机。
这样一来倒是合乎了打破龙母妈妈不合礼仪的规矩,这果真是个好孩子,是个神仙。
也许若是没有那一遭,龙母妈妈又占上一卦怕是我肚子里也是一枚福将。
自从我们离开不周山,共工上神恢复了上古神尊的神邸,道听途说,隐隐也会有些许奇闻过来。
不周山自我怀胎起光秃的红沙壁渐渐生出了生灵,起初是一根根细如牛毛的小草嫩芽,后来染绿了整座山头,一场山风过去便有了成片的彩花,迎风摇曳场面热闹,渐渐的,有了蚂蚁虫蛇,山间丘陵生了溪水穿过,游鱼乌龟......
“你们家这个将来的神息,难得说。”
摩云哥哥满眼含笑,指着我的肚子,瞬间脸色有些落色,“到底是好了人家,是他们青丘的。”
我心里偷笑。
从前入世我只见过寻常女子生子,面目狰狞,听那些老人说说便是形容生产就等同往鬼门关徘徊一趟,那时只是听说不知实情,直到我的肚子破水。
那天的骨肉分离,怕是我永生难忘。
夜里被肚子肿胀弄醒,我自有胎动便习惯了这样的肿胀,平躺着身体眼看着圆滚的肚皮上又会被踢出几只角,孩子顽皮,晚间没有赫云陪着一起玩弄便也就很快自个儿没趣安静下去了,可是那一回没有。
紧接着我浑身都感觉到躁动,下身突然一阵湿热涌流出来,我便知道,要生了。
早在胎儿成形,赫云就已经铸造了碧池,鲛人生子需潜水十尺之下,不得外扰。
我在赫云的牵引之下出了花怜宫,天上的月轮刚好中空,是夜里最亮堂的时候,仰头细细瞧了一眼,随即便一头跃下了碧池之中。
水中的浮力稍稍减轻了身体的负重感,四肢松懈任由着身子往下潜伏,身下的破水还在继续,好在肿胀,并未有立即出现痛感,我还能继续下潜。
距离水底尚有三尺之地,我剥离一身的衣料,扶住肚子等待着胎生。
依稀还记得我环着碧池游了两圈才隐隐有了正儿八经的胎动给,那是一阵更胜一阵的痛感,像是海浪一般,一浪比一浪更要高深,我蜷曲了身子,张开腿等着胎儿的崩出,为了减轻阵痛的时长我硬着心从心口处开始挤压我的肚子,长时间停驻在娘胎里会窒息,长时间的生产亦是会有溺水呛水的可能,我必须尽快......
出水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都安静了,怀璧那时候还没有名字,只是一团红彤彤的,软绵绵的肉圆子窝在我的怀里,贴在我的心口处,这种感觉很奇妙,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这是我方才经历了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骨肉,他没有鳞尾,也没有尾巴,却应该也不是人,我无暇去顾及这些,只想抓紧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从我身上落下来的肉,这是我的孩子呀。
“哇......”
一声啼哭叫亮了整个青丘的安宁,赫云一直在碧池边上等待我们,他迎着一张宽大的棉毯包裹住了湿漉漉的我们娘俩。
若有先知,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怀璧落在我肚子里的那一段时间,那是一段奇妙的旅程,直到孩子呱呱坠地都是神奇而感动的。
若有先知,我想我一定不会多看怀璧一眼,不见便不会生出太多的念,便也没有我四百年里的郁郁寡欢,我低估了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更低估了一声母亲的分量。
若有先知,我一定会迟一刻从碧池里出来,亲自为他洗洗干净,看他笑一声再出来。
若有先知......
共工上神出现在上空时我心下的不舍浓重得像是摧城欲破的黑云,赫云拥在我肩膀的手沉重得犹如千斤重,我们终究是不忍心了,狐帝无奈从我手里抢过怀璧亲自送往共工上神。
离了手的孩子瞬间周身散发出了耀眼的灵光。
“孩子自出生便已经带了仙骨,三百年后天地四海八荒将亲迎青丘。”
三百年里我听到了好多关于怀璧的故事。
五十岁的怀璧入了人界做了十年的驭妖师,被人间的百姓称为天师。
一百岁的怀璧独身闯入了玉矶山打败了万年饕餮妖兽,为自己拿下了平生第一件兵器,月火刀。
一百二十岁的怀璧已经有了一日万里的本事。
一百六十岁的怀璧窥破了天数,对天书里的劫数应运而算,掐指便有得法。
二百一十岁时的怀璧斩杀了闯山的谶魔,夺下了其坐骑,千古神兽,己巳。
二百五十八岁的怀璧与师父共工上神以一千年的修为作赌,下了一百年的苦棋险胜师父,夺了上神一千年的修为。
三百岁,三百岁......
三百岁,该做回我的孩儿了。
赫云还是习惯立在境头等我回来,茯苓境里的屋舍多了很多,如今正是三月清明好雨时节,满眼的黄花片片接天而去,几百年的休养生息,青丘的版图在赫云的统治下拓展了不少,怀璧出生,狐帝依着狐族的礼节单位于他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沧海如今如何?”
我伸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微笑着,“花霖一直没让我失望过。”
花霖与东铭的婚期提上日程,我便近日跑了几趟沧海,鲛人族毕竟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部落,日常里的琐事也不在话下。
“夫君......”
我唤了一声赫云,欲言又止。
他牵着我的手稍稍紧了一紧,亦明白我的心意,松开我的手放进另一只掌心,揽上我的肩膀,步步缓缓。
“也不知这三百年过得,我会不会老了很多?”
“我看看,”赫云捧着我的脸上下打量,“还是艳冠八荒的美貌,连一根细纹都没有。”
“你尽是哄我了。”
我们皆笑不出来,思想这时辰过得快些。
金黄的花田里,儿童疾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即使这般好光景,却仍旧不愿瞧上一眼。
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
“敢问这位农伯,这里可是青丘的茯苓境?”
“是啊!”
赫云闻声回头,那孩子生得清净美丽,眉眼间充满了天地日月一般的耀眼,嘴角的笑像极了一弯弯月般的皎洁。
“我的母亲是八荒第一美人,沧海的青鳞女帝,青丘的狐后,我父亲是青丘狐帝。你说我是谁?”
那狐民扛着锄把愣了愣神望向我们。
母亲是八荒第一美人,青麟女帝,狐后。
父亲是狐帝。
“你从何而来呀?”
不周山。
“师承何处?”
共工上神。
“叫何名字?”
怀璧。
一夜凉,往昔历历在目。
二月如旧,青丘花未。
三更鼓声声催。
四两“独活”还需“当归”。
是我的孩子。
三日之后不周山传来了讯息,共工上神又一次设局沉睡了,这一回,不知又是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