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冷艳的吸血鬼先生》零锦

1、蛀牙的吸血鬼

　　清晨的雾还未散尽，城市中心早已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地铁的电梯上挤满了人，楚易步行在旁边的楼梯上，扶手将他与密集的人群划分开来，他低头看着台阶，仿佛与周遭彻底隔绝。
　　电梯上有人喷了香水，有人散发着好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各种气味连绵不断地进入楚易的鼻腔，令他忍不住想张嘴。碍于嘴里有一对异于常人的尖牙，楚易不得不克制地抿着双唇，紧绷的脸色使他看起来难以接近。
　　楚易是个吸血鬼。
　　科技文明繁荣进步的二十一世纪，人们更倾向从科学的角度看待事物，妖魔鬼神已经成为传说中的存在。
　　作为人类认知范畴以外的吸血鬼，楚易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吸血鬼，从小在人类社会长大。没有复兴种族的野心，也没有跟人打交道的想法，是一只虚度光阴、毫无梦想的吸血鬼。
　　走出站口，楚易快步走进住宅。
　　天亮了，该睡觉了。
　　吸血鬼是夜行动物。

　　家里空无一人，厚重的布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楚易脱掉鞋子，换上柔软舒适的睡衣，为自己倒了杯温水，刚好37℃。
　　室友不在家，楚易习以为常。他的室友不是吸血鬼，生活作息是正常的早出晚归。听说最近公司遇到了麻烦，忙到楚易几乎见不到他在家休息的样子。
　　楚易跟室友的关系说不上好，也不算差，在彼此不影响的前提下，他不怎么干涉室友的生活。

　　门铃声不停拉扯着楚易陷入休眠的神经，楚易一脸阴沉地下床开门，站在门外的是穿着快递服的青年。
　　他飞快地上下打量快递小哥一眼，视线扫过对方怀里抱着的快递箱，收件人写着室友的名字。
　　快递小哥微微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齿：“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楚易不悦的情绪散去些许，不是因为对方友善的态度，而是那两排白亮的牙齿……吸血鬼的审美很大一部分落在牙齿上。
　　这让他平静下来又仔细看了青年一遍，端正帅气的相貌，估计是跑快递锻炼出来的矫健身材，无论是人类审美还是吸血鬼食谱中都属于优秀的外形。
　　楚易的目光凝在快递小哥的手腕上，袖管里露出缠绕两圈的银链子，串着一块花纹精细的椭圆形银饰——那是吸血鬼猎人协会的徽章，雕刻在上面的花纹象征着等级，这个快递员是A级吸血鬼猎人。
　　猎人协会划分的等级对楚易来说没什么差别，非要作比较的话，D级会被他一拳打死，B级C级会被他一拳得半死，A级会被他一拳打残，S级是协会尚未对外公布数据的新等级，总得来说再厉害的人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
　　楚易拿起搁在快递箱上的笔，签下名字。
　　吸血鬼猎人协会徽章采用纯银材质，在对付吸血鬼时，能大幅度降低吸血鬼的战斗力，此外徽章经过特殊改良，接触到吸血鬼会立即产生反应——楚易在网上看过猎人协会的宣传视频，介绍徽章的内容就像一则普通的产品广告。
　　“谢谢！”快递小哥放下箱子，从楚易手中接过笔。
　　啪嗒——
　　印着A级猎人花纹的徽章连同断开的链子一齐掉落地面。
　　楚易跟快递小哥同时低头。
　　“……”
　　楚易淡定地弯腰捡起来，看着手心的徽章——
　　？
　　说好的纯银材质呢，这明明是铝合金。
　　等一下，为什么变黑了？
　　只见徽章上被楚易摸过的地方浮现出明显的黑印，逐渐蔓延。
　　楚易眉头一跳，把徽章握入掌心：“你等等……”
　　快递小哥茫然地望着他转身走回卧室。
　　不认识的人在门口，放着大门不关，不要紧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白天的这户人家里看起来这么暗。
　　——真是奇怪的住户。
　　过了会儿，楚易从房间里走出来，把恢复成原样的徽章还给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一看手链修好了，甚至看不出丝毫断掉的痕迹，真诚地咧嘴一笑：“谢谢！”
　　楚易看着那两排大白牙，含蓄地抿了抿嘴。

　　送走了快递员，楚易躺回床上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牙根酸酸的，楚易用舌尖抵住嘴里异样的地方，微微皱着眉。
　　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槽牙处迸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酸痛。
　　楚易停顿片刻，放下杯子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嘴。依旧是一口洁白整齐到能为牙膏代言的好牙，一对安分收敛的獠牙也依旧低调而霸气。正要满意地扯出一抹冷笑时，楚易忽然发现最深处的后牙上有一个芝麻大的黑洞。
　　他心底一凉，变换角度照了又照，拿起牙刷不死心地戳了下。
　　世界末日！

　　蛀牙不是病，疼起来很要命。
　　吸血鬼的牙根分布的神经比人类多十倍，口感敏锐十倍，感受到的痛楚同样放大十倍。
　　楚易坐在电脑桌前，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支着下颔，惨无血色的面容使他看上去病恹恹的。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各家牙科医院介绍，最后终于敲定一家。
　　考虑到医院的营业时间，楚易用了一天的时间调整自己的时差。

　　第三天中午，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楚易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神色恍惚，面无血色，不时以舌轻舔过自己干燥的唇瓣。他颓然地耷拉着双肩，如同行走在撒哈拉沙漠上的探险者。
　　这种状态直到进入医院才稍微缓过来。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冷清，排队的人群中有人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因为个子比周围人都高一截，远远望去特别显眼。
　　楚易以绝佳的视力看清了那人墨镜后的眼睛，双目凌厉，两道剑眉不通人情地皱紧，仿佛看谁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分明是个傲慢到招人讨厌的家伙，却因为优越的骨架而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离得近的女生频频看向那个青年，越看脸越红。
　　楚易默默收回目光。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蛀牙。

　　楚易十分重视自己的牙齿，他在网上预约了这所医院最好的专家——官网展示的所有医生中最帅的，个人简介也是字数最多的：海外深造、国内获奖、医学院教授、参与诸多重大项目……各种标签堆起来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牙科医生。
　　医院里到处弯弯绕绕，医务人员推着一车器械从楚易身边经过。
　　因为吸血鬼的特殊体质，楚易从小到大没生过病，他对这种不看路牌完全找不到方向的环境十分陌生。
　　但他并不着急，想着过会儿医生可能用冰冷又坚硬的器具碰触他的口腔，甚至用指尖隔着薄薄的医用手套到处按压……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抗拒。
　　但是没办法，牙齿健康不能耽误。

　　踏进诊室，楚易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窗前背光而立的男人，欣长挺拔的身姿，一身白大褂使他看起来干净清润，高高的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斯文又理性。
　　高医生本人比官网展示的证件照更英俊，即使在茫茫人海中也能凭一张脸脱颖而出。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站在高医生身边的一群人。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门口，看楚易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解剖台上的小白鼠。
　　楚易瞬间停住脚步。
　　暴露牙齿对吸血鬼而言，等同于暴露生殖器。
　　牙齿是吸血鬼的尊严，底线，也是私密的象征。
　　就算楚易从小接受人类的思想教育，有些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依旧根深蒂固。比如现在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嘴，那简直就跟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裤链没有区别。

　　高医生拉开椅子一坐，示意楚易在治疗床上坐下，完全没注意患者的内心煎熬。
　　楚易深吸一口气，几步走到在治疗床上躺下。
　　这一躺干脆利落，仿佛已成定局，没有丝毫反悔余地。
　　高岭秋拍拍楚易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先坐着。”他拿起笔，在病历上写下日期，“哪里不舒服？什么症状？”
　　楚易：“牙疼。”
　　高岭秋瞥了楚易一眼：“哪里疼？有多疼？疼了多久？”
　　楚易如实回答，然后见医生在纸上行云流水地画了几行没人能看懂的字。
　　高岭秋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医用手套，为自己戴上。
　　橡胶紧贴着皮肤摩擦的声音令楚易伸直了脖子，宛如英勇就义的烈士。
　　高岭秋默默盯着眼前浑身僵硬的患者，半晌道：“请张一下嘴。”
　　他身后的学生玩笑道：“别紧张啊，老师又不会直接徒手拔牙。”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刻意让自己无视掉周围站了很多人的楚易不得不回到现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嘴——
　　这怎么办得到。

　　高岭秋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看到楚易的双唇终于开启一条缝，眼疾手快地掰开了病人的嘴，他从医几年，第一次使出这么粗暴的手段，以至于伸进去的手指有些莽撞地戳痛了对方。
　　楚易猝不及防地皱起眉，接着缓缓地愣愣地睁大了双眼，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医生指着他的牙向其他人示意：“这就是典型的牙髓炎，你们看，这里都肿了。”
　　高医生身后的实习生们纷纷凑上前想仔细观察。
　　楚易身体先于意识，不顾嘴里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
　　高岭秋嘶了一口凉气，迅速抽出自己的手指。
　　高岭秋还没来得及发怒，楚易先开口道歉：“对不起。”
　　他失魂落魄的，好像自身也陷在一场哀痛的事故中。

　　这时，虚掩的诊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迟到的实习生：“不好意思高老师，路上堵车了。”
　　楚易一听声音有点熟悉，但脑海里却没有对上号的印象，转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青年模样周正，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明朗又纯粹，宛如一株朝气蓬勃的绿植。
　　虽然吸血鬼是习性阴暗的生物，但楚易本身并不排斥阳光开朗的人。
　　实习生走到医生身后，望向楚易时愣了愣。
　　楚易本来并没有认出实习生，但当后者拿起本子准备记录，从袖管里滑出半截细软的手链时，楚易猛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前几天还是快递员的家伙，转眼就变成了牙科实习生？
　　又是一大批围观团，又是个不知道兼职快递员的牙科实习生还是兼职牙科实习生的快递员的家伙，吸血鬼先生深感此地不宜久留。
　　他默默整理好并不散乱的衣领，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