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弱草》水木水

6、纨绔公子轻佻采苓 查访集市一探究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一日一日过的也十分的快，潘老爷和潘夫人图个清闲，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潘衡打理，若是太大的决定，潘衡就来和潘老爷子商量商量再做定夺，只是这些日子也没有碰到如此棘手的大事儿，故而全权由潘衡一手包揽了。

　　这一年，潘家二姑娘潘采苓慢慢长大了，本着文静内秀的气质，和其母亲一样，潘夫人看着潘衡时常宠溺采苓，而采苓也没有恃宠而骄，便更喜欢了采苓三分，许是辈分的原因，潘老夫人相对于柔止更喜欢苓丫头一些。

　　采苓和穆清光看这两个名字，便觉是一静一动，只不过常人皆认为采苓为动，穆清为静，然而若是真看见这俩丫头，便恍然大悟，采苓为静，静若处子，穆清为动，动若脱兔。

　　只是也许是二位夫人不甚走动的缘故，二位姑娘也不甚相熟，况且每日皆是王文茵教导穆清，教些四书五经的诗词歌赋，或是老庄之道，孔孟之言，总之就是这些文学素养熏陶的内容，文茵也只能教这些，其余的七七八八纷纷杂杂的文茵也教不了，也怕教坏了，文茵固然是希望穆清接触的都是些人间最美好的事物。

　　而潘衡也许是偏爱采苓一些，在她五岁之时就让她去武昌府一所十分有名的私塾念书。

　　说来也奇怪，当日潘衡让桃夭儿去告诉王文茵，问问穆清的意愿，要不要去私塾念书。

　　夭儿还暗中窃喜，心道少爷心中还是有她家夫人的，于是兴冲冲的去文茵屋内，谁想文茵问道：“清儿都七岁了，为何现如今才想起安排清儿去私塾？算算年份，那苓丫头今年五岁罢，是少爷安排苓丫头去私塾念书顺便捎上我们清儿的不是？也不是教导不了清儿，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夭儿，你去回少爷的话，就说清儿惯在家中学习，不和苓丫头一同去了。”

　　桃夭儿还以为文茵说的是气话，良久站在文茵身旁，等着文茵反悔决定，谁道文茵抬眼不悦道：“夭儿？不是让你去回少爷的话吗？还杵这儿作甚？”

　　夭儿十分纠结还想辩论两句：“大奶奶，少爷好意，况且私塾中的先生讲的也...”

　　王文茵生气地拍着桌子，愤然而立，睁大了眼睛，瞪着桃夭儿，也不知究竟在气什么，吓得桃夭儿颤抖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很少见少夫人发这样的脾气，少夫人从小时候性格就一直很温和，到如今嫁做人妇，安分待在潘家，一直不温不火，温润如玉，只是夭儿不知为何这件事少夫人会发这样达的脾气。

　　文茵气恼道，声音也跟着尖锐了几分：“为何我一定要接受他的好意，他何曾顾虑过我和清儿？若是真的为我们的好，早在两年前就给清儿找先生了，还等得到现在？我在家中教导清儿足矣，不需其他的。”

　　“何事如此吵闹？”潘夫人早在门外就听见了王文茵和桃夭儿的对话，心底也虚。

　　这九年来，潘衡如何对待文茵潘夫人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说，她的确觉着文茵在潘家受委屈，后来又来了个柔止姑娘，潘衡像着了迷似的，对待文茵愈发的冷淡了，也不怎么管潘家大姑娘穆清，文茵心里有气理所应当，所以潘夫人也时不时地来看看文茵，带点安慰也带点补偿，今日潘夫人自知理亏，但也不得不理直气壮。

　　王文茵看见潘夫人带着丫鬟站在门口，连忙把她请进来，让她坐在主位上，连忙命夭儿泡茶，将先前脸上的愠色藏在心底，微笑着回着潘夫人：“娘，没什么事，就方才夭儿没看住清儿，又让她跑出去玩儿了，我教训了下夭儿。”

　　潘夫人嗔怪地看了看文茵一眼，掩嘴笑着：“文茵啊，清儿还小，能玩就让她去玩儿罢，每日学那么一时半刻，小孩子，不能逼得太厉害。”

　　文茵低眉看着手指回答道：“清儿身为姐姐总要给苓丫头做个榜样的，不然让妹妹笑话去了不是？”

　　潘夫人没有语言的笑了笑，吩咐丫头将制作精美的糕点送上来，说是才做好的，拿过来给穆清尝尝，还说让文茵没事就多去看看她，家中院子也不大，多走走也当锻炼身体了。王文茵一一应着，说下次带着清儿去飞升居给潘夫人请安，顺便聊聊天。潘夫人没有再过多停留带着贴身姑娘山水就离开了。

　　等到桃夭儿去潘衡书房回话的时候，潘衡在翻着书卷，得知王文茵拒绝和拒绝的理由之后，笑了笑摆了摆手，将夭儿打发了。

　　这日，采苓和她的贴身丫鬟清漪一同去了潘衡为她安排的私塾，采苓去听学，而清漪则在外边等待放学。这学堂倒也不一般，里面同学的皆是富家子弟或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比如采苓就在初次上课时碰到了如今的湖广布政司巡抚邹大人的小儿邹衍，那是一个十分顽劣之徒，只是因为身价太高，学堂里的先生都不敢骂他，更别提用戒尺打他了，而这个邹衍心性作为也不甚理想，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来了学堂，也活脱脱和个大爷似的，不过这些老先生想管也管不着，鞭长莫及。

　　只是这邹小少爷品行也不正派，学堂里的生的好看一点的姑娘，邹小少爷总要去调侃调侃，看看合不合自己的眼缘，就算是生的白净一些的小公子，邹小少爷也要撩了去，只图个快活。

　　这学堂里一个个都是金贵的少爷小姐，愣是没有家里的老爷夫人愿意让自家儿子女儿被这样糟蹋，但碍于人爹冠盖京华，也只好让自家子女远离这尊惹不起的大佛。

　　采苓今日第一天来学堂，不知这里不良风气，也不甚晓得这里不成文的规矩。看见整个教室只剩那一块儿空地便坐了过去。

　　不巧不过多时，邹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路走一路看着采苓笑着，坐上位置以后，满面油光地冲着采苓笑着：“这位姑娘好生面生！”

　　采苓看他那肥头大耳样，身着富贵长袍马褂，满脸红润，一猜便知这是富家公子，纵然心底不喜，也难得表现出来，于是还是礼貌的微笑着：“我是今日才来求学的。”

　　“哦...”邹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姑娘好生标志，我名作邹衍，不知姑娘大名？”

　　采苓抬眼看了看他，转过身去，不甚想搭理他，闷闷答道：“我唤做潘采苓。”

　　邹衍又转到采苓面对着的那一边，缠着她：“原来是采苓妹妹，我们做个朋友，相互有个照应！”

　　采苓低着头看着案板上的书卷，不再搭理他，只当作是没听见了。而邹衍却不绝不休：“采苓妹妹，我都称你一声妹妹了，怎是朋友都做不成了？”

　　潘采苓实在不想与其纠缠，只好作罢，应了声“嗯。”

　　听学之时，邹衍越发明目张胆，百般武艺地想要引起采苓的注意力，先生让念“人而无信 ，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倪，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而邹衍硬是要读“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这样的事儿一出，糗的采苓无比愤然。

　　第一日听学就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采苓回家一路上都十分委屈，苦着一张脸也不说话，清漪坐在采苓一旁，她在学堂外面候着的时候自然听到了学堂里闹的笑话，于是也愤愤不平道：“小姐，这邹衍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就这样任他欺负，得欺负回去啊！”

　　采苓看了清漪一样眼，摇了摇头：“邹衍财大势大，家里有位不得了的爹，哪能允许我们这样胡闹？”

　　清漪不满地说：“那也得有王法罢！”

　　转而再看穆清，每日实在清闲，上午被王文茵教导念书，下午便由着穆清自己去玩了，潘穆清这段时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每日下午父亲会在正厅里和其他人讨论商事，不管是盐商经营还是织布产业的运行。

　　只是潘恩将纺织产业交给了孙书君处理，纺织有王家在前面撑着，潘家不用费神，潘衡主要打理自家的盐商，虽说现在潘家的盐商仅仅只在武昌府内经营，但如何使利润达到最大化，又不将真实的消息传出去亦是一门学问。

　　穆清觉着父亲的经商之道很有意思，但从小时候长大的经验来看，父亲不甚喜欢自己和母亲，故而穆清不敢将心底的想法吐露出来，况且她也知道女孩子学这些东西都是不雅正的，所以穆清只敢悄悄地躲在屏风后边，听听这些有意思的故事和策略。

　　这日下午，穆清同往常一样，顺了几块糕点，溜到正厅后门的屏风后，果然不出所料，从正厅里传来潘衡的声音，只是另一位男子的声音穆清并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距离有些远的缘故，她得贴着屏风才听得见清晰的话语，只见里边儿这样说着。

　　“潘兄，你们家颇为奇怪啊。”

　　“如何奇怪了？”潘衡答道。

　　“人家都是巴不得生意越做越大，你越做越小是怎么个回事？你们潘府多赚些钱，你们过得舒服，我去圣上那边也好交代不是？”

　　“邹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变故，前几年这生意每况愈下，砸了招牌不是？现在啊，在外边儿难做，也就武昌府的朋友们了解潘某的为人，这盐商生意啊在武昌府才做得起来，放到汉阳府汉口府，恐怕都失了口碑。”透着屏风，穆清看见潘衡摇了摇头，伸手揉着眉心。

　　“哎...那些年怎么好好的就...潘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不是查了好久没查出来么！这几年啊，我和书君四处奔走，欲查明真相，都没有线索啊！”潘衡越说越激动，愤慨地拍了拍桌子。

　　潘衡送走了邹大人，回到正厅里一个人品着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邹大人既然会亲自拜访潘府必然有缘由，只能说明湖广的盐商水平远远的低于江浙一带，故而圣上得闲了就问问。江浙一带的盐商发展的这么好，也没有听过人传来有杜家在做盐商生意，那么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从穆清出生起，到现在七年了，除了必要的家宴，和特殊活动，她从未在母亲的房里看见过父亲，倒是经常听夭儿姐说好些东西是父亲送过来的，起初穆清还会好奇，为何父亲专送东西来自己却不来，后来等她慢慢长大了，原来父亲的心从未来过。但若是这次自己帮助父亲解决了家中产业的大事儿，情形会不会扭转？

　　穆清跑去家中的仓库，里面放着新盐，再往深处走，最里边儿，放着八年前的旧盐，不是很多了，可能是被家中的下人处理了罢，仓库里很黑，被前方一袋一袋东西挡住了的空间显得漆黑一片，穆清摸索着往前走，终于在仓库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个堆满了灰尘的布袋，旁边儿立了一个牌子，上面标注着辛丑年。

　　牌子很新，和周围的灰尘很不搭。她蹲下，估摸着就是这袋盐了，穆清听到父亲说，盐的质量有问题，于是她打开黑色的布袋，用手掏了一把盐，先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她在仔细看了看盐的样子，发现除了比一般的盐颗粒大一些以外也没有别的区别了。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沾了一点尝尝味道，出奇的发现一点也不咸。穆清想过或许是时间太久，变质了，故而一点也不咸。然她突然想到家业曾经主要生产井矿盐，盐在井矿里沉淀那么久，质量也也没有变差，为何这盐在仓库里就退变得这样快？还是说这盐的质量本该如此？等穆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所谓的盐仍然没有融化，她“呸”地吐出来，发觉是种很光滑的颗粒，不管是什么，但绝不是盐。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装了些许盐带在身上，趁着尚未天黑，摸出了潘府，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穆清作为潘家大小姐除了和父母必要的出行以外，就再也没有出过府门，倒不是她不想，只是父亲说姑娘家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所以潘府的人看门看的也紧，今日是趁着换班的间隙，偷偷溜了出去。

　　走在大街上穆清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要去哪里探查，只是潜意识的觉着外面的人也许知道的比较多，或者说是外面的人可能会告诉她的比较多。或许集市里的阿爹阿婆知道的比较多，于是她转身往集市的方向走去，尽管已经黄昏了，集市里的人仍然很多，摩肩接踵，举袂成荫。

　　众人们都急着买些傍晚的菜图个便宜，所以拥挤的异常热烈，而穆清本身就矮，再加上在潘府里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就被挤着跟着人流走。

　　还好她怪机灵的，利用身子矮小的优势四处乱窜，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生意不是那么好的卖青菜的摊子，她扶了扶被挤散了的发髻，跑到另一边摊主站着的方向，她从衣兜里掏出一锭银子，笑嘻嘻得对摊主说道：“阿婆，我将所有的菜都买了，您给我讲讲故事行吗？”

　　卖菜的奶奶看着银子眼睛放光，她又打量了一下女孩的穿着和头饰，一眼就辨认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敢得罪，但讲故事这完全就是小孩子的要求，她也不甚想讲，但是碍于银子的吸引力和权力的恐惧，卖菜奶奶还是决定随便讲讲敷衍敷衍这孩子，于是说道：“姑娘，你这边来，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知道，这几岁为何潘府的盐商没落了？曾经是不是极盛一时呢？”姑娘说出了和这位阿婆想的截然相反的问题，这么小的姑娘为何会问这种陈年旧事。

　　“姑娘啊，虽然这老婆子不该问，但是我这老婆子也怕得罪人，所以啊还是得问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女儿啊？”老婆婆小心翼翼的问着，生怕得罪了哪些贵人。

　　“哦...我是后面那条街戚裁缝家的二姑娘，阿婆我给您说啊，粮道街那头的王家夫人可好了，上回来我家做衣服，看我们生活实在磕碜，就送了件新衣裳给我呢，您看好不好看？”说着，穆清转了一圈，给卖菜阿婆看。

　　阿婆打量了一下，心下了然，称赞道：“是啊是啊，王家人都是菩萨心肠呢。”

　　紧接着她又沉思了一会，像壶陈年好酒，慢慢酝酿：“戚二姑娘，这粮道街和胭脂路上的人们啊都知道那件往事，也就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不知道了，八年前，这大清有两大盐商，一家是江浙湖州府陈家，一家便是我们武昌府胭脂路尽头那潘家，这两家垄断了几乎整个大清的盐商生意，因为势均力敌的缘故，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是不久后，潘家的供盐质量频频下降，到最后竟然用砂石充数，于是慢慢的，口碑坏了，失了民心，潘府的盐商生意就做不下去啊，如今现在大清就陈家一家独大了。近些年啊，潘家改变了供盐的质量，但也只有我们知道潘老爷的人品尚且相信他，外面的人呢，这人心啊，不是一会就回得来的，来的慢去得快，我们都觉着啊，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阿婆何出此言？”穆清疑惑的问道。

　　“哎呀，这不明摆着吗...”

　　“姑娘，喜欢花儿吗？”正听的入神的穆清肩膀后被人拍了一下，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簇簇米白色的小花，中心还垂着嫩黄色的触蕊，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一阵阵淡淡的香气扑入穆清的鼻中。

　　她退后了一步，看得清楚卖花的人。那是一个比她高了接近一个头的少年，整张脸很白净，眼睛很挑，典型的丹凤眼，鼻梁也很挺，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足的缘故，少年的嘴唇很苍白，薄薄地抿在一起。

　　穆清打量着主动搭话的少年，又觉着这花儿十分好看，便说道：“这是什么花儿？我怎的从来没见过？好生漂亮！”

　　少年听到女孩如此说道便觉开心，将一整簇花全部送给穆清：“我也觉着姑娘生的好看，娇花儿配美人，这花儿叫做杜若，送给姑娘了。姑娘是想知道关于潘家盐商的故事吗？碰巧，我知道一些，不如我们找个儿地儿，我与你讲讲？”

　　穆清甚是喜欢这花儿，更是喜欢这花名儿，觉着这少年甚是有趣，便答应一同和他走了，走之前转头和老婆婆辞别道：“阿婆，改日我再来拜访您！”

　　老婆婆笑呵呵地送走了穆清，低头看了看方才姑娘给她的一锭银子，觉着这男孩有些面熟，却又似是而非，于是也不去想了，将这些青菜打包，然后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