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那些年》阑珊姐姐

2、卑微

　　于是恩公以后也找到了事做，就有意无意保护这个经常受欺凌的女孩。他想当英雄，成本很小，只要在女同学圈里一瞪眼，不耐烦说一个字cao ，就行了。那帮自以为家世都不错的女孩们是不会与一个名声不佳的混混瞪眼睛撑眼皮的。这为佳眉带来了意外的安全，但很快女学生里就流传，佳眉把那混混睡了，所以他才出面保护她。这当然是污蔑，但佳眉不去校正任何流言，不受欺负比什么都强。

　　佳眉能报答小猛的就是提供能让他受用的低眉垂目的臣服姿态，让他继续有当英雄保护弱小的自豪感。另外，就是他常打架，四处游荡着不来上课，自然也不爱洗衣服，穿脏了的衣服就揉一团，塞进抽屉里。佳眉有一天趁其他同学都走后，悄悄把他的脏衣服找出来，有一股浓浓的酸臭味，拿回家自己悄悄洗了，晒干，熨好，叠整齐，放在平整的袋子里，再起个大早不声不响原路放回他的抽屉里。

　　小猛第一次拿起那个袋子发现里面的干净衣服时，很吃惊，马上就在课堂上，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把干净衣服换上——没错，就在老师在讲台上唾沫四溅讲课的时候。但老师看到他换衣服也没正眼瞧，劣质生，管他都多余。

　　小猛以后就知道如何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了，衣服脏一点就塞进抽屉里，有时连臭哄哄的运动鞋也塞进去。很快，帮小猛洗衣服成了佳眉份内的工作。佳眉不在乎，把自己的付出当作自己上交的一份保护费，自己终于可以在众女生面前大声喘气，也只会受到瞪眼或被翻白眼的待遇，没有更糟的。

　　从什么时候爱上这个混混的，佳眉不能确定。如果爱，也是自己的单恋。小猛的家境也不怎么样，但好歹爹妈都是能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不像自己，爹都没见过，妈也活在照片里。不管小猛怎么想，佳眉甚至想过更多，比如有朝一日嫁给这个人，这个人不爱学习有什么关系，自己愿意学习就够了；他学习差也不要紧，自己也只是中等生。她最满意在，他长相英俊，那种接近1.8米的身高，颀长，宽肩窄腰，有令人赏心悦目流畅的线条，尤其是其瘦削的五官，配上一幅慵懒什么也不在意的表情，让她觉得学习这种事，对他就是没有吸引力，但也不是他的错，对学习不上心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些人并不笨，也不是人生的失败者。猫有猫路，狗有狗道，他们另有特长。对于有女生酸溜溜地说她是李混混的女朋友这种话，也不觉得哪里不好，内心还蛮开心呢，隐隐希望这种悄然的舆论能让她心想事成。

　　他保护了她高中三年。她为她洗了三年的衣衫和鞋袜。她也感觉洗出了自己的身份：女朋友、未婚妻。只是因为高考，没敢正经理这茬。高考那年，大家都明显努力，混混也没那么混了，显然大家对一张大学文凭还是很在意的。结果，混混考得很一般，家里拿出钱来，让他去东北一家三本学校念商科。佳眉倒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了江南一家大学念中文系。都是不出名的三四流大学，但江南大学好歹名次高点，让佳眉觉得可以配得上混混。

　　混混上学走了，两人经常通电话，一般是佳眉打给他。不知为什么佳眉老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定期和他联系，不联系就眼睁睁看着他像一只远去的风筝，一条细细的线迟早要断了似的。

　　她老早就给他钱花，在中学时只要口袋里有余钱，会随着衣服无意中塞进去一些，甚至会私下给他置办袜子之类。他若无其事穿了，小钱也随手花了，那种不花白不花的表情，让她觉得她有给他钱的义务似的。上大学时，她很早就勤工俭学了，靠家教、打字之类挣些小钱，也是隔三差五，一两百、两三百地在微信上给他转账。他花得也理所当然，有时连谢谢也省了说。她反倒觉得，这样好，倒不是外人。

　　只是她没想到，怀揣激情，去了一趟东北，见了面，他竟对别人投了诚，对自己如此冷淡，把在中学里的那种有意无意恰到好处的疏离变成了一种看不起和轻慢。他不正视她的眼神，让她想起来就如坐针毡，尤其是他盯着她廉价鞋子看的嫌弃感，觉得他们完了。那种贫穷和来自底层的自卑感，没头没脑撕咬着她的心，自己层次不能让他满意，从头到脚，美丽和气质都欠缺，大城市开阔了他的眼界，更多适龄女孩拓宽了他的见识，自己则里里外外都没有进步。都说男人比女人理性，大概就是说的这一点，能时时事事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像女孩子，万一钻进情感的牛尖角，被爱情那种期待感融化的感觉迷了心窍，就把自利、地位，尊严，更何况钱物，都不放在眼里了。

　　好在佳眉觉得自己也就糊涂了一年，马上就痛悟：爱情不是这种样子，至少真正的爱情不会让你有如此痛苦和羞辱感。

　　这一年糊涂出来的反省就是敏感和自知之明，从此再不敢主动联系小猛了，那种被人厌恶的体验感太差了。倒是有时小猛觉得太久了，两人要生疏了，再不联系她，有点不正常了，才看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嬉皮诞脸地在微信上HI她一下。本以失望到心寒的佳眉看到那声招呼，哪怕一个小小微笑的表情时，心就突然被激活，不管不顾给点阳光就灿烂，马上觉得他还是爱自己的，生怕冷场砸在自己手里般，马上对他也嘘寒问暖。

　　但对方就热情三分钟，多看几行就觉得叨扰了，便不再说话。佳眉识得这份冷，也识趣地沉默，不再打扰他。于是在凉凉的长距离等待中，再次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又彻底陷入冰冷绝望时，那边再度恰到好处地给她打个微笑的招呼，一个简单的HI让她的心再度热起来……

　　这种反复一直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坚持到佳眉四年大学毕业，都没弄清自己在小猛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有人说她天生备胎的命，她不在意，竟也不伤心，底线已给砸得足够低，只要主胎没成，备胎就有转正的机会。万一他根本就没主胎，只是天生对她性冷淡呢？还是有好机缘的。

　　有一种小概率事件，捧在手心捧久了，也会生出大概率的期待来。

　　但毕业后，小猛就失踪了，因为超过两个月没用微笑打招呼了。佳眉倒主动问过他找工作的情况，他像忘了她，从没回过。于是，佳眉也只能忘了想去他所在的城市找工作的梦想，先作自我打算了。

　　好在大学里有一个目光远大的老师，很多课学生都不爱听，但最后一节课却讲出了深情：你们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回老家就业还是去北上广深闯一闯？资质平平又没门路的你，回老家当个旱涝保收的公务员也不错，人生的起点就是终点，适合简单平庸的你平安度过一生。稍有点梦想或想逃避卑微人生的同学，可以去北上广深试一试，那里是中国最开放最有活力也是最相对公平的地方，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哪根葱能不能呛锅呢？

　　去吧，大城市工作相对好找，薪水也高，还能开拓你的眼界，遇到各种有趣的人，让你单调的人生有了无限可能。一个年轻人的生活该怎么过，勇敢走你自己的路，尽全力活成你想活成的样子吧。

　　打动佳眉的地方就是“让你单调卑微的人生有了无限可能”，“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根葱”，反正回老家自己是当不成公务员，花那么多钱念大学难道就为了实现拿着本科文凭帮姥姥姥爷买水果蔬菜么？所以，只能去远方碰碰运气，万一靠努力，一不小心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样子呢？

　　好在她有个远房表姐，在上海工作，家里姥姥姥爷打过招呼，让她去上海找她，好歹有个熟人。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是她熟悉的，六七十岁白发苍苍的姥姥姥爷肯定提着最贵最新鲜的水果，倚老卖老地走到对方门上，主动和对方攀亲戚，谈对方小时候，过穷日子时，自己付出的那点微抹小忙，或自己的其他亲人付出的一些帮助……要唤起对方的同情心和亲情来，从而为在外打拼的小外孙女牵点线。而且这种上门讨好，还不会一次，得走动到对方不好意思为止。

　　以前，佳眉还不知道这会让自己心里难过，上完大学后，就觉得羞愧了，让家里老人厚着脸皮去求人。佳眉本想说，不用了，我能靠自己去混。但老年人一直记得当年自己的女儿去深圳的后果，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儿，竟然没找到什么正经工作，只能去做美发，被各种男人捏一把揩油，心里难过，现在折上老脸想办法为小外孙女求一份小小的保障，万一去上海工作不顺，也能找个信得过的人去住几晚上，千万再不能与美发厅的男人挤在一起了。

　　当姥姥那种终于踏破别人门槛换来的别人的“照顾”，从老家电话打来时，她一度哽咽，难过又对未来燃起了希望。

　　“佳眉，有事你就找康明珠，她在上海混得可好了。”

　　“嗯，知道了。”

　　“人家去上海早，有本事，你学着点。能安排啥工作，你就做啥。”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