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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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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的上海,夜夜笙歌,富贵荣华。中国东北水深火热的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上海一分一毫,这座城市住满了大户人家,大家伙儿都还声色犬马得生活着,一点儿都没有对于未来的危机感。毕竟这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若真出了事也轮不着他们遭殃。最多也就是在心里盘算着要真打到家门口就举家躲到国外去,没有谁真的把这场战争当了一回事。
上海的人家多数属于洋派,住着洋楼穿着洋装,家里的儿子闺女都一道送出去上学。俏女郎们到夜里也不闲着,涂了红唇跟着男伴一道去歌厅,早没了一点儿封建社会的模样。可上海区大名鼎鼎的军官陈旭英家可不一样,陈家是半年前陈旭英调任上海才从北平搬来上海的,一大家子都是地地道道的传统人。陈家在北平住的是老宅子,陈旭英也有三房老婆——不过大房老婆早死了的,在十五年前生闺女的时候难产死了。他们这一家子搬来上海这才是第一回住洋楼,可这洋楼是住得了,以往的封建习惯却是改不掉。这陈家就是上海地区所剩极少的传统人家,不知被多少新派人士做了饭后闲聊的八卦谈资,连嘲带讽地笑他们是披着洋外套的老土鳖。
倒不是陈旭英这个家主有多传统封建,他基本不着家。一是公务确实繁忙,二是他也确实实在是不乐意回去听婆娘们家长里短的争吵。是吴心蓉这个二房姨太太的思想老套,她是个十分封建的传统夫人。秉承着女子在家就不该出门,要是有事没事就出门那就是无德,就是放荡。最看不惯的就是新派女人家天天往外跑,来了上海以后看着外面的世界那叫一个震惊,震惊之余表示自己完全不能够接受。于是给家里上上下下都重新定了更严格的规矩,就怕自己家里的女人孩子们跟着外边的人“学坏了”。为此可把三房姨太太沈霁给憋坏了,她是个年纪小的,整个比陈家大公子陈长华都大不了几岁。沈霁便是更亲洋派一些,又年轻,来了上海仿佛是来了新新世界,成天兴奋着想往外跑。今天跟这位刘太太出去喝喝茶,明天跟那位王太太出去跳个舞,结果刚来上海不到一周就把二房姨太太吴心蓉彻底给惹怒了。以此催生了新的家规,沈霁自然是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满,但总归还是惧着吴心蓉的。吴心蓉自从陈旭英的正房太太柳絮扬死了之后就把自个儿身份抬高定位到了一家长母的地位,那长母责罚下头的妾可是天经地义,她又比沈霁在陈家年岁久得多,手底下的人也都向着她,沈霁可谓是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
于是陈家上下女子不出门,儿子是可以出去外面念大学,可家里女儿要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就请教书先生来家里上课。这一家子可谓是非常老派了,陈旭英也懒着管。他当年娶妻的时候一夫一妻的说法还没盛行起来,虽然就算是放在现在他也不会在意这种对他没什么说服力的说法。他只想着自己快活,等自家老婆开始窝里斗了,就潇潇洒洒地躲外头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那可精彩,舞女小姐可劲儿玩还不用娶回家负责任,他心里头哪有什么封建不封建传统不传统的念头,快活就是了!什么新派旧派洋派国派的,今儿想吃面包果酱就吃面包果酱,明儿想吃豆腐脑油条就吃豆腐脑油条。这么说起来,陈旭英确实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陈旭英不回家吴心蓉跟沈霁已经习惯了,尽管心里头不大舒服但这日子也还是要照常过,陈家也还得照常运转。一家人除了陈旭英一起坐在桌前吃早饭,这洋桌子比以前家里头的古木桌子要大了一圈儿,人坐得就松散了许多。二姨太太吴心蓉和三姨太太沈霁、陈家幼女陈云晓坐在一边,隔得却老远,吴心蓉坐在紧左边,沈霁抱着陈云晓坐在紧右边。另一边坐着陈家长子陈长华,陈家次子陈长恩和陈家长女陈云黛。陈长华和陈云黛坐在左边,坐得很近,陈长恩就一个人冷着脸坐在另一头。
桌子上摆了中式西式两种早餐,坐在左边的人吃着粥,坐在右边的人喝着牛奶吃着面包。这种一家人聚得已经算是很齐了的情况着实不多,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微妙的很。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陈长恩吃完了早餐刚起身准备出门,吴心蓉拿勺子敲了敲自己眼前碗的碗沿,故意清了清嗓子。陈长恩想飞速离开的身形一顿,微微皱了皱眉,停下步子去看她。
吴心蓉又盛了一勺子粥,一点儿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喝完,才弯了弯嘴角给陈长恩带了个笑意盈盈地表情,开始她作为一家之母对哪怕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关怀备至的演说。
“我说长恩呀,你怎么要走得这么急呀!不是十点钟火车才开吗,这才几点钟呀!”说完还佯装着看了看手表,完全忽视了她正对面巨大的立式钟表,“现在才七点钟,你走这么急是要干嘛呀?”
陈长恩心里头多了几分不耐烦,刚要说句什么就又被吴心蓉给打断了。
“你不要这么着急啊,你等等等大家都吃完,我们一起给你送行啊!”她一副关心陈长恩关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就说还是找一家上海的学校好呀!你非要回北平念书,之前不是念叨着想来上海读大学吗?这下子条件有了,怎么又死活不肯了呀!”说完还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一副伤神地模样叹着气,“你说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一个人出去过这么久呀,这回寒假回来可都瘦了,这回来才多久,又要走了!你老老实实坐那等会儿,等一下我们要一起去给你送行的,你可不许现在走!”
陈长恩心想着你这小妈什么时候真的关心过我了,这番话说得他只感觉心里已经烦得要死了,但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又坐下来等着,只希望能快点走出去回北平,就不用在这家里添堵了。
陈云黛也觉着不自在,低着头悄悄拽了一下陈长华的衣袖,她既不想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吃饭也不想一会儿跟着去看吴心蓉假惺惺地送她二哥。她的性子有点儿内向,现下这种吴心蓉话里话外颠来倒去也不知道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诡异气氛实在让她不大舒服。再者她跟陈长恩虽是一母兄妹却实在是不怎么亲,或者说其实生分得很,她还有点怕她这个二哥。陈云黛只跟她大哥亲,不过这也难怪,整个家里也就只有陈长华对她是真的好。
陈长华捉住了陈云黛的手,用力握了握,微微弯过身子偷偷朝妹妹做了个鬼脸。又变着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桂花糖来,算是安抚了她。
吴心蓉吃起饭来那叫一个慢,这回大概还故意又拖了些速度。直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就等她一个人,她才缓缓放下了碗勺,拿着一边的餐巾擦了擦嘴,活像一个高贵优雅的贵妇人。等她起了身,一大家子人才跟着也一块儿起来了,一起走到门口跟早等得不耐烦了的陈长恩一一告别。吴心蓉一下子又变了慈母样子,拿着帕子擦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一个劲儿拽着陈长恩念叨些杂七杂八的零碎儿小事。
陈长恩也就应付了两声就不回话了,没过一会儿吴心蓉也觉着没意思了,才住了嘴。陈长恩立马上了车,朝着车窗外招了招手绝尘而去。
等陈长恩走了,吴心蓉还继续揪着帕子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直到这么演了一路,收获了无数仆人尊崇而又同情的目光。她满意得很,她才不想管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又不是亲生的,她在意的只有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吴心蓉本来想以说一不二的方式建立威望,但似乎现在她是管不住手底下这几个白眼狼瓜娃子了。于是她就学聪明了,努力塑造一个好妈妈的形象,手底下的白眼狼们不听话就是他们不孝,谁也不会说是她的不好。
吴心蓉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还不忘对着陈长恩远去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