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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萱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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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六年秋,周拓嫡长女周慕仙,上书言明,感沐皇恩浩荡,自愿前往清凉寺,为永嘉帝祈福,为乾国祈愿。永嘉帝念其拳拳之意,遂准之。
周慕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临走前,将欢乐放出了宫,欢喜自愿留在后宫,便遂了她的心意。
出宫后,她先去周家探望父母兄弟,让他们放心。
而后,一个人骑着马,悄悄离开了贺城。
时隔两年,再次离开贺城,已没了当初新奇激动、迫不及待地欢呼雀跃,没了那个曾经陪伴她游历的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
周慕仙摩挲着“寒光”锃亮如新的剑鞘,露出一抹微笑,这是唯一不离不弃的了。
走走停停,周慕仙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周慕仙碰到了叶飞,而叶飞的身边,跟着懵懂不知世事的李芫。
“芫姐姐!”周慕仙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
李芫回过头,疑惑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激动的劲装女子,笑得很是甜美,“姑娘,你是何人?你认识我吗?”
难道她不是芫姐姐吗?不,这神态、这眉眼,分明就是芫姐姐,何况,还有叶飞。
芫姐姐竟然不记得她了!
周慕仙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我叫周慕仙,你的手帕之交。”转头,看向一边静默的叶飞,“怎么,叶大侠,您不屈尊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且随我来。”叶飞对她的冷嘲热讽听而不闻,只是握紧了李芫的手,让她更贴近自己。
看着路人不时瞥了过来,好奇地看他们几眼,周慕仙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一路上,李芫基本上将她现在的情况叽叽喳喳透露的差不多了。
她说自己醒来就没了记忆,叶飞说她是玩耍时落了水,失去了记忆。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打醒来身边就只有叶飞。而后,顺理成章地,两人就在一起了,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而她如今的名字,也是叶飞给起的,叫萱儿。
萱,忘忧草也。
“夫君,我以前是叫芫儿吗?”李芫抱住了叶飞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也很好听呢。”
叶飞的脸色僵硬了一下,随即柔声道,“萱儿不好听吗?”
李芫皱了皱鼻子,似乎在纠结到底哪个好听,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虽然芫儿很好听,不过还是夫君给我起的萱儿好听。”
见他们欢欢喜喜的样子,周慕仙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觉得芫姐姐这样平安喜乐的挺好,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被蒙在鼓里很可悲。
正神飞天外间,叶飞和李芫站住了,李芫回头,指着眼前远离闹市隐在柳树林中的碧瓦白墙的庄子,娇笑着看向周慕仙,“周姑娘,这是我家。”
周慕仙瞥了一眼匾额。
忘忧山庄。
忘忧,又是忘忧。
叶飞以李芫怀孕,不宜劳累为由,让侍女将她搀扶进了后院。李芫虽然不甘不愿,却没有反对,噘着嘴走了。
只剩下周慕仙和他。二人进了一处水上的凉亭,小厮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又退了下去。
“叶大侠,怎么,不想着重振叶家威名,却在这里学人家隐居起来?”没了李芫,周慕仙也不装了,一脸嘲讽,说话句句带刺。
叶飞不反驳,表情庄重,“周姑娘,或许对你而言,我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可叶某,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周慕仙冷笑,坐到了石凳上,右手搭在桌面上,用食指关节不轻不重敲击着桌面,“既是问心无愧,还请叶大侠将前因后果,说道一番吧。”
已值深秋,碧波荡漾的水面,只残留着破败的荷叶,秋风渐起,柳叶枯黄,摇摇晃晃飘落在水面上。
水池的周围,载的全是柳树,这样深秋的时节,柳树已然开始凋零,看着颇为萧瑟。
柳者,留也。
叶飞沉吟半晌,才开口缓缓道来,“我叶家曾经经营着西川最大的珠宝玉石商行,金珠宝贝,不胜枚举。十年前,李芫的父亲,李义守是西川郡守,为了贪慕我叶家财产,给叶家扣了一个勾结匪盗的罪名,将我叶家上下,全部屠戮。我当时被我爹送去铸剑山庄学艺,才躲过一劫。”
“为了复仇,我到处击鼓鸣冤,一路来到京城,可是,官官相护,谁敢得罪几百年的勋贵之家?我苦求无门,心灰意冷之际,回了铸剑山庄。苦苦学艺多年,幸得陛下赏识,能够效忠于陛下。也得以,报仇雪恨。”
“我怎知你所说是否属实,是否是在污蔑李伯父?”周慕仙冷冷看着他,反驳道。
叶飞眸光染上一层寒意,冷哼一声,“周姑娘是通透聪明之人,你家父兄虽然算不上刚正不阿,却也难得的没有贪赃枉法,他们对朝中之事多半都是心知肚明的,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们。”
周慕仙见他这样笃信,想了想,也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是事实了,便道:“即便你有深仇大恨,可这些都是李义守一人之过,于芫姐姐、于李家族人有何干系?”
叶飞转身,双目直直看着周慕仙,露出一抹冷笑,“当初为了钱财,谋害我叶家满门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说我叶家无辜?是,这件事是李义守一人所为,可是,他们李家上下,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吗?仅凭李义守的俸禄,能让他们家挥金如土、奢靡度日吗?能让他们家短短几年之间,多出来好几座别院,三十多个田庄吗?能让李义守的儿子捐官吗?”
越说越激动,叶飞已然维持不住沉稳淡然的模样,多年压抑的悲愤让他不自觉控诉,“还有,你觉得只有我叶家遭此横祸吗?你知道陛下的暗卫里,有多少受李家、华家这些世代权贵之家祸害的人吗?他们骄横跋扈、草菅人命之时,可曾想过,我们这些被他们祸害之人,何其无辜!”
周慕仙被叶飞的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她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素日能言善道的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慢慢平静了下来,叶飞惊觉,自己过于激动,竟然这般不顾一切将心底话都倒了出来。
“抱歉,我有些激愤了。”
“无妨。”周慕仙摇了摇头。
“根除李义守一家,最好的,就是在萧铭灼宫变之时,趁机将李义守多年所行恶事全部抖搂出来,然后一同治罪发落。可惜,李义守老奸巨猾,敏感的很,居然有所防备,于是在萧铭灼宫变事件之中,李家完全置身事外。后来,不得已,才利用她,来最快将李家连根拔起。”叶飞继续说道。
“若我没有记错,你很早就已经和芫姐姐结识了吧?长思宫那会儿,你怎么解释?”
叶飞转过身,正面对着她,“那时候,我的确存心接近李芫,想着从她身上入手。”
周慕仙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眸,这难道不是一开始是萧瑾煜的计谋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叶飞动了动眉,道:“是我报仇心切,出的这个主意。后来深觉此计下作,便打算放弃。若非李家把柄实在难以搜寻,也不会再次动了这个念头。”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周慕仙沉默,后来,便是他引诱芫姐姐私奔,故意暴露被抓,然后,萧瑾煜震怒,诛杀李家。
这样的阴毒的一个局,她一直以为,始作俑者是萧瑾煜。却没想到,自己一直冤枉了他。
“陛下为何放过芫姐姐?”
“陛下没打算放了她,斩草要除根,怎能留后患。我求了陛下,李家罪大恶极,可她却是纯善无辜之人,本不应牵扯其中。陛下后来同意了,却不能让她保留记忆,留有危患。因此假意赐死,其实只是喂了让她失忆的药,让我将她带了出来。”
萧瑾煜,竟然愿意放过芫姐姐吗?
周慕仙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周姑娘,我知道,你与她感情深厚,厌恶我、觉得我罪孽深重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后悔。”
厌恶吗?周慕仙有些迷茫。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该厌恶,还是该同情。
她没想到,叶飞的身世居然是这样,更没想到,李伯父居然是叶飞不共戴天的仇人,李家竟是这样罪孽深重。
一时之间,接受这么多她从未知晓过的事情,推翻了她以往所有的善恶认知,让她脑袋有些杂乱。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理清了思路。
“大仇已报,心愿已了,余生无所求。”叶飞坐到了石凳上,“我现在不求什么,只求陪着她平平静静生活,让她这一世能够平安喜乐地过完,算是对她的补偿。”
周慕仙沉默,脸色却缓和了许多,没了开始时的嫌恶嘲讽。
她虽然还是喜欢不来叶飞,可是,也知道这是目前对芫姐姐来说,最好的结果了。芫姐姐没了记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痛苦,不用想着报仇雪恨,也能欢欢乐乐的生活下去。
若是她执意告诉芫姐姐真相,芫姐姐即使不杀了叶飞报仇雪恨,也会和他一刀两断,那他们的孩子,更无法存活于世。恐怕,芫姐姐这辈子就只能活在痛苦之中,不会有一丝幸福欢乐可言了。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她这样懵懂无知的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难得糊涂。
该说的,都说完了。
二人本就不熟,此刻相对无言。
“其实,周姑娘。”叶飞顿了顿。
周慕仙抬眉,“嗯?”
“陛下是很好的帝王,他肃清朝堂上那些世家大族,整顿了这些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官员,为寒门有为之士开辟一方立足之地,已然算得上明君了。”
周慕仙沉吟片刻,道:“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周姑娘是个聪明人,何以不知我的意思?”
周慕仙挑眉,不置可否。
叶飞也不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
其实,他刚才,的确有些事有所隐瞒。从始至终,设计李芫的事情,都是陛下的主意。而且,陛下从没打算放过李芫,是他偷偷救下了李芫。
可是,陛下对他恩重如山,让他能够报仇雪恨。而他,也该为陛下揽下一些事情。
如果他实话实说,那么,眼前的周慕仙,是绝对不会愿意再回皇宫,不会心无芥蒂接受陛下的。
他揽下了,周慕仙才能放下芥蒂,安安分分回宫。
若非感念陛下恩德,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说这些话。
之后,周慕仙留下用了午饭。
李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面善,有时以前认识的人,自然想让周慕仙留下来。周慕仙却推辞说还有事情处理,用完午饭就告辞了。
她不想打扰芫姐姐这份平静的生活。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芫姐姐,能看到她欢欢喜喜的,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而且,她的确有事情需要去做。
或者说,是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