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抑郁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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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寂静了两秒，肖倾城在这短促的两秒里想了很多，比如怎么有气势地震慑住那几个□□，或是直接拉着乔惑溜之大吉。
就凭这些人臂膀粗圆，一股染过血的匪气样，他刚刚的一嗓子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花臂胖子把烟蒂丢进散落的土壤里，肥大的脚在上面踩了踩，眯起眼睛看着肖倾城：“你谁啊？”
肖倾城只站乔惑身后侧一点，清晰地看到了那胖子脸上凶恶的横肉和危险的表情。
胖子身后有一个人认出肖倾城来了，提醒道：“他不是那天咱们追贺家那小子遇上的吗？”
胖子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肖倾城：“哟，感情是一伙的啊？”
胖子冷笑一声，朝门口走来，伸手想拽肖倾城的领子，结果手伸到一半乔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脸上似笑非笑：“泰哥，说好的，不动手。”
胖子不大的眼睛瞪了起来：“老子被他耍了！”
“别人可以，”乔惑没放手，分毫不让，“但是他不行。”
两个人顿时陷入对峙，院子里的几个人也慢慢朝这边靠过来，气氛不断压抑下来。
“乔惑，你他妈不是改吃素了吗？”胖子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一个未成年，和我们作对，不想活了？”
乔惑脸上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我没那么不自量力，但是泰哥，你今儿要是动手了，我一换一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他的手指收紧了点。
胖子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阴沉得可怕。
乔惑慢慢松开他：“他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泰哥还别为难。”
胖子瞪了乔惑一眼，揉了揉手腕：“老子今天就是想知道，你爹给你留的钱都在哪儿？”
乔惑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爸真没留钱，该翻的不该翻的你们都翻遍了，没找到我也没办法。”
“那欠的那些钱怎么办？”胖子抬高音调，“今儿，钱和一个肾，你必须留一样下来。”
肖倾城心下一惊。
“那是我爸欠的钱，”乔惑的语气依旧平淡，“肾也应该从他身上拿，我爸老当益壮，他可以的。”
胖子被乔惑的这句话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抖：“父债子偿！你爹是为他婆娘也就是为你妈借的钱，你他妈就该还！”
接着胖子一脚踹翻院子的门，门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扬起了一片灰尘：“否则，你他妈今天必须留下一个肾！”
旁边有一间屋子走出来一个老奶奶，佝偻着背从院子里走来用拐杖跺了跺地：“作孽啊，光天化日的要钱又要命啊——”
胖子立马扯起嗓子冲那老奶奶骂道：“老不死的半个人都埋土里了管什么闲事！信不信一会儿搞死你！”
那老奶奶似乎也是位久经沙场的，张嘴要骂，被孙儿扯回屋里：“家奶您歇着吧，那些人惹不起，况且借高利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那老奶奶一边被孙子扯着带回屋里，一边还在嘴里念叨：“作孽啊，作孽啊......”
“多少钱。”肖倾城突然盯着胖子道。
胖子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干你屁事？再不滚也割你一个肾信不信？”
“他家欠你们多少钱，”肖倾城没有半丝退意，“我帮他还。”
乔惑这才变了脸色：“小倾城！”
胖子收起轻蔑的表情，眼神在肖倾城身上上下滑动着，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伸出两根手指：“十万。”
乔惑的眉头轻轻皱起来：“我记得只剩下五万了。”
“本来确实是这样，”胖子又抖落出来一根烟叼上，“但是你爸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再打过钱，按照协议，直接翻倍。”
肖倾城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乔惑的呼吸声沉重了许多。
“十万是吗，”肖倾城拉住乔惑，“我把钱给你们，借条还有协议呢？给我。”
胖子和后面几个人对视一眼，掏出了一张有了点年份的借条，大约是早就料定乔惑还不起这么多钱，他们并没有带协议过来。
“你家不是有吗？”胖子冲乔惑一伸手，“拿来！”
乔惑没有动作，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肖倾城似乎看到了两年以前，那个骇人的“小疯子”。
“乔惑，”肖倾城低声道，“我没想过拯救任何人也不是出于同情，我只是给你一个重新选债主的机会。”
乔惑突然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包，掏出一沓纸递给肖倾城。
那沓纸都快被翻烂了，上面全是笔墨，页脚也都皱皱地卷起来，上面的“协议”两个字像是有棱有角的方形深渊，乔惑就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肖倾城翻阅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合上。
“银行号。”肖倾城瞥了胖子一眼。
“我有，”乔惑拿出手机，“你给他们打五万就可以了。”
乔惑非常熟稔地拨了一个号码：“喂？小舅？你先别骂人，我想借五万块钱......对......联系不上他......都说了别骂人......”
两分钟后乔惑挂了电话冲胖子一抬下巴：“今天把钱给你们打过去。”
一群人安静了会儿，胖子手里夹着烟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定了乔惑一会儿，又看向肖倾城，乔惑身体一侧，挡在了肖倾城面前。
“乔惑，明叔原来很欣赏你的，你怎么就变成这幅德行了。”胖子像是惋惜一般摇了摇头。
“多谢泰哥褒奖，我更喜欢自己了。”乔惑重新勾起笑容。
胖子戏谑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恶狠狠地剐了乔惑一眼，冲身后几个人一招手，一群人打砸完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院子。
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肖倾城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发软。
淡定都是装出来的。
“五万。”乔惑突然笑了一声，但听上去像是在哭。
肖倾城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爸一开始借的就是五万，”乔惑仰起头看着苍白无云的天空，“没想到快三年了，兜兜转转到最后，又是五万。”
“没事了，”肖倾城按住他的肩膀，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没事了。”
乔惑目光好似带上了重量，沉沉地落在肖倾城的脸上：“你说过你想知道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作数。”肖倾城立马回答道。
“好，”乔惑突然牵住他的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谁？”
“我妈妈。”
这是肖倾城第一次见到“坟山”。
满山的小土包，满山的黄白纸花，满山的袅袅烟雾，满山的刻着某某名字的石碑。
满山的悼念。
肖倾城把一朵白菊的花瓣扯下来，洒在面前矮小的墓碑上，然后垂下头闭上眼睛，以示哀悼。
“这里面没有我妈的骨灰，”乔惑突然开口道，“只有她的一只玉镯子。”
肖倾城闻言抬起头看着乔惑。
“这个坟是我偷偷弄的，墓碑也是自己找人做的，当时好多人觉得不吉利不愿意，只有一个已经耄耋之年的老手工艺人愿意帮我，还一直说我孝顺，他做完这个活儿没多久就过世了，硬是没收我一分钱，”乔惑一边说一边蹲下身用手给墓碑擦灰，“我妈的骨灰被我爸带走了。”
“你爸呢？”肖倾城问。
乔惑一开始没吭声，擦完灰之后拍了拍手，站起身呼了口气：“死了。”
肖倾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他不是上个月还给他们打钱吗？”
“他托人打钱的，想给我做出一个他还没死的假象，但他没想到，那个他拜托的人贪了他最后三个月的钱，更没想到，他儿子忽悠人的本事早就比他强了。”乔惑耸耸肩。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到的......也不算亲眼吧，他带着我妈的骨灰跑到一个三线小城市赚钱了，我有一次偷偷跑过去看他，结果一打听，他卖血。”
肖倾城猛地想起在寒假的时候，乔惑说过自己以前一个人去三线小城市玩过，肖倾城回想起来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酸，他都不敢想象乔惑以前和他偶然提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会藏着什么面目全非的伤疤。
“一个卖血的人打三份工，金刚都能被熬死，”乔惑吸了口气，“但他不是累死的，是自杀。”
不等肖倾城的心率再一次失常，乔惑又接着说：
“攒够了钱之后，带着我妈的骨灰，从天桥上，跳了下去。”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听到噗通一声。”
乔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水花溅开的动作。
“然后就是女人的尖叫。”
“所以不能说是亲眼看到吧......亲耳？”
乔惑居然真的开始琢磨起来倒底是亲眼还是亲耳，摩挲着下巴开始思考，肖倾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呼吸都急促起来。
肖倾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应该什么表情都没有吧。
那种震惊过头了的迷茫，看上去一定很可笑。
“其实我是个很乐观的人，”乔惑伸手捏了捏肖倾城表情空白的脸，“我妈妈的遗愿就是我和我爸要乐观地活下去，她说这世上除了绝症，没什么熬一熬熬不过去的。”
肖倾城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鼻尖酸得难受。
“我也这么相信着，所以不管是那些人在我家门口喷油漆，还是发恐吓短信，甚至找上我认识的人，我都很乐观，直到我爸自杀，”乔惑抿了抿唇接着说，“然后我就很生气，我想证明给我爸看，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
乔惑停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肖倾城看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孔，脑海里的各种信息杂乱成一团在他脑海里无章地播放着，那天早上乔惑吃的药，乔惑在杂志上写的那些文字，乔惑走神和嗜睡的毛病，乔惑过度的开朗和热情。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心立马就凉了下来。
肖倾城向前一步抓住乔惑的肩膀，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乔惑，你是不是有抑郁症？”
乔惑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问你呢！”肖倾城声音也开始发颤。
乔惑一点点低下头，逆光的碎发在他脸上洒下一小片斑驳。
“是。”
“草......”肖倾城抓了下头发骂了一句。
乔惑突然笑起来，用轻松的语气说：“挺奇妙吧？我这种人居然有抑郁症，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好笑。”肖倾城突然打断他。
乔惑的话顿住了。
“不好笑，乔惑，一点都不好笑。”肖倾城像是愤怒了一般皱起眉毛，咬牙切齿的语气，眼里却哀意滚滚，万分不忍。
乔惑还半张着嘴，眼角已经一点点地耷拉下来，真实的感情有如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地弥漫上双眼，诉以假饰的悲歌。
“你平时是真的在高兴吗？”肖倾城像是要把下唇咬破，每个字都是质问，每个字却都敲在自己的心上。
乔惑转过头看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小倾城，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症状似乎不算严重，只是偶尔会觉得很累，但至少我还是可以开心的。”
肖倾城心揪了起来，用悲戚的目光笼罩住他。
乔惑的声音宛如叹息：“至少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
肖倾城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你要是累了，可以说出来，我会听的。”
乔惑突然拖拉着步子向前走了两句，一把抱住肖倾城，脸埋在他的肩上。
“乔乔累了。”乔惑用绵绵的声音说。
肖倾城拍了拍他，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我好累啊。”乔惑褪去原本的嗲音，发出真实的低语，沉沉的、疲惫的、一点点地钻进了肖倾城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抑郁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