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处之间找你》柏梨

1、第 1 章

　　爱妻知书：
　　好久没写信给你了，最近还好吗？是不是突发奇想跑去哪里玩儿，玩得尽了兴偏偏就冷落了我的梦境。
　　你未入梦不过几日而已，我又不争气地生出久远的怀念之情。
　　前段时间过年，我终于回了杭州。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出远门了。
　　我来到我们的高中。
　　你知道吗，小书，我好渴望时光为我们驻留。
　　我想毫无保留地成为你一直深爱的那个少年。
　　以前我特别喜欢一边佯装着画画一边偷偷瞥过眼去看专心致志听课的你，当时心里就已经暗暗思忖着，如果有天你肯恩赐你这可怜巴巴的同桌一个回眸，那我宁死也得牢牢抓着你不放。
　　十几年了，连高中也都不是原来那副光景了。小孩子们都放了假，校园空荡荡的，我想去我们待过的教室看看，可是那栋教学楼已经翻新重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倒是教学楼后的老梧桐依旧屹立挺拔。那是我第一次吻上你的地方。
　　我曾经那么贴近你，真的好近，好近，你身上的香味彻底包裹了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气息早在那时就已渗入我血肉之中最深不见底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抽离不掉。
　　倒是一对路过的嬉笑打闹的男女撞碎了我的回忆。看他们对校园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也是这里的学生吧，一脸青葱稚嫩，我羡慕极了，猜想他们大概是假期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约会的。
　　我们当年是不是也喜欢来学校约会呢？好像对于我们这样的穷学生来说真是不错的选择。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完全可以敞开心胸肆无忌惮地谈天说地，一言一语都化作了我爱你的许诺。
　　可是后来，好像是我先缄默不语的，残忍地背弃了你的炙热和坦诚。对不起知书，我蠢笨、任性又自私，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就连这两个孩子好像也发现了我是个混蛋，瞥了我一眼就匆匆走过了。这倒也没什么，于他们而言我就是个陌生人。只是我想将满心殷切的希望给予他们，希望他们的欢声笑语能
　　伴随着彼此体贴和温柔的爱意绵延得久些。
　　至少比我们久些，不止一个十年。
　　现在惊蛰刚过，北京俨然还是一副隆冬模样。从前你总嗔怪我不知戴围巾，说南方人的骨骼在北方过冬必定是会更难适应凌冽干燥的寒风。当时我愣头楞脑不肯相信，仗着年轻不顾风厉雪寒；现在我不戴围巾都出不了门啦，而且总想着啊，万一有天在大街上瞧见你，你也能缠着它暖和暖和哩。
　　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是粗心，忘记将那些个盆栽茉莉从阳台搬回屋子里了。前几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差些冻坏它们。你在的话肯定又要责怪我了。好在我这些年侍弄花花草草的功夫长进不少，好好养护着这些休眠的茉莉，再过个把月肯定还是会开花吧。
　　到时候你会回家来看看这些花吗？也许未必开得比江南的更美些，可我觉得你会喜欢。
　　顺便再把秋田从小宋那里接过来住几日，这小狗可是越长大越皮，我真是招架不住，你帮我想想办法好吗？说不定它谁的话都不听就唯独对你温温顺顺呢。
　　想到那时你想养花草猫狗，想出门旅行，我却不许。你那么肯迁就我，而我意识到竟那样得晚。如今我替你实现着这些心愿，心知是亡羊补牢的事，但总是聊胜于无。我从不觉得这样做会使我的愧疚和悔恨减轻些，唯独盼望你得知的时候能开心一点罢了。
　　最近心脏的毛病又复发了。医生说沉疴难愈，但这也是个难得的契机。对于公司，我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安安稳稳做个甩手掌柜，把我们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景文了。他一定能打理得很好。
　　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全心全意、不遗余力地等你。
　　这份我们共同拼搏出来的事业，让我又爱又恨。我曾经视它为珍宝，却因为它把你弄丢了。到头来我发现，它的份量较你而言不过轻于鸿毛。
　　可是我呢，现在才知道早在你愿意为我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甘愿夜以继日等我回家的时候，你的世界就只有我了。
　　当时我浑然不知，只晓得一味挥霍你的爱意，践踏你的包容。如今每每想到总觉有如万千虫蚁咬噬心脏，连呼吸也吃力。我倒也不觉得这惩罚有多么苦楚，反而想着每痛一分便可离你又近一分。
　　真好，我的世界也只有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那份隐秘的希冀在这四年里逐渐变得强烈起来：你好像早已经回家了，只是迟迟不肯见我。
　　是顺着茉莉的香味寻路回来的吗？我知道你一定不愿在贝加尔湖多待，西伯利亚的厉寒留不住你。
　　欣慰的是，连寂寞漂流的凯瑟琳的灵魂，都还是等到了希刺克厉夫；倘若我能等到你，不论是天堂还是轮回，也决意陪你一同去。
　　当年我送你的那本简嫃文集，书页已经被我翻得松弛泛黄了。我总觉着字里行间藏有你的影子，便拼命地找，拼命地找，祈求这遣词造句的人能大发慈悲透露关于你的消息。
　　我们走的时候，带上这本书，还有那对戒指。你丢掉的那枚，我早已找到了。碰面的时候再重新帮你戴上，好吗？
　　电台的点歌节目正唱着——“我信你爱着我，天边海角也肯找我吧”。是你在对我说话吗，知书？
　　主持人说这歌是叫《在到处之间找我》。
　　我知道，是你无疑了。
　　现在的我是彻彻底底身无长物了，唯有这一世的全部爱意与等候。我想全部托付给你，当作不久后我们灵魂相认的信物。如果你肯要的话，今晚可以来看看我吗？
　　我在梦里等你。
　　愿你平安喜乐。
　　即将与你照面的人：蒋文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