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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踏花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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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贺蔚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对谢有仪说:“你等一下,先不要出去。”
谢有仪收回了感应外界的灵识,点点头。
贺蔚然一笑,大步走向后院。
后院传来斧头劈竹木的声音。
四七一看着乖巧坐在桌前的谢有仪,不知为什么嘴里酸得冒泡:“这么听他的话?”
谢有仪悠然地撑着侧脸:“不然呢,听你的吗?”
“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吧?”四七一哼了一声,投诉道,“阿峭你差别对待!”
听到这个称呼,谢有仪的手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随后他挑眉,状似漫不经心道:“他长得帅,你挑的脸却一般。以后不如换一张。”
四七一迟疑道:“是吗?好吧……”
其实有不少同事都夸他那脸不错的。
谢有仪问:“昨天你回去,有没有人让你带什么话?”
这问的就很直接了。
按谢有仪之前对他那样抗拒又讳莫如深的态度,四七一并不指望他对他表达出什么信任。
所以乍然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有点受宠若惊:“有,有的!”
他拿出段安祁给的药瓶给谢有仪。
谢有仪握着瓶身,打开来闻了闻,表情有些奇怪:“他给这个我退热?”
四七一说:“是啊。昨天你不是高烧不退吗?”
谢有仪看上去有些无话可说。他心里逐渐生出一个疑窦:这个系统到底是不是陆余翎派来的……是四七一本身的问题,还是因为谢初筵留下的记忆依附了他的缘故,抑或是他的演技比零零一还好?
“谢了。”收起思绪,谢有仪收下药,道。
四七一骄傲道:“不客气。”
谢有仪又问:“他还给其他什么没有?”
比如一个面具,一瓶易容药水什么的。
醒来的时间比谢有仪预想中的要早,挣得的先机也比计划中的多。斟酌之下,他决定还是不能太大张旗鼓地出去,以免规则发现了异常。
而外面的人中,有很多都是他不认识的。
四七一疑惑道:“没有了,还应该有什么吗?”
冰雪消融间,何北溪远远便看到了那座小屋,心里一松,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并非修行之人,无灵力傍身,一天一夜,双腿早已走得麻木。然而只要一想到又能再见恩人一面,身上所有的疲累就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离那小屋还有一里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宽阔非常的冰河。冰冻的河面有高有低,不似湖面那样平坦如镜,可见这条河在未结冰时翻腾得挺厉害的。
去找谢有仪,需要跨过这条河。恍然山不能御剑,他也不会,因此四人都得老老实实涉过去。
就在他的脚和冰面接触的一刹那,身旁的宋正宜突然一把拉回了他:“回来。”
何北溪一个踉跄,看向他:“怎么了?”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何北溪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只见表面厚厚的冰层下,仰面漂浮着几具泛白的尸体,他们的脸正正对着冰面,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的,皮肤泡得皱起。
随着底下水流的涌动,尸体偶尔和冰面碰撞,仿佛他们还未死,在敲击着冰面让人救他们一样。
他们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憎恨。
何北溪膝盖一软,差点要跪下。
宋正宜又拉着他的手臂往后退了好几步。
冰河传来破裂与融化的脆响,“噼噼啪啪”的冰块掉进河里,很快消失。
庚子瑜拔剑,警惕道:“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突然融化?
周围的雪仿佛掉了色一样,露出底下的大地,白色的雪线逐渐退却。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三人略微熟悉的景色。
竹林飒飒,桃花送风。
——是飞霜岛!
宋正宜皱着眉:“我们入阵了?”
是幻阵吗?
庚子瑜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大师兄!”
四人回头。
少女跑过来,像只欢快的鸟儿,腰间的紫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身后,一个飞霜剑宗弟子在指挥着一群霁蓝衣服的飞霜城人做什么。
宋正宜的视线在她腰间轻轻掠过,颔首,道:“秦师妹。”
庚子瑜和南开诚相视一眼,继而朝她礼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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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张新出炉的面具被轻轻盖在了谢有仪脸上,还带着清新的竹木香。
虽说是在短短几分钟内做出来的,但一点儿也看不出粗制滥造的痕迹,反而很有民间手艺人的味道。
它摸起来很光滑,半点木屑都没有,料想是贺蔚然细细磨平了所有边角。也不知道他手脚到底多快,面具上的五官全都画了出来:画的应该是个财神,眼睛笑成一条线,嘴巴也笑开了,两颊上还有两团大红的胭脂,看上去既滑稽又喜庆。
贺蔚然一边给他系绳子,一边说话,声音里满是笑意:“谢小公子不要嫌弃,将就着先用吧。”
谢有仪任由他动作,但腰背挺得很直,是一种隐藏的防备状态。他说:“不将就。”
贺蔚然:“既然不将就,那能否给个奖励?”
谢有仪:“你说。”
“嗯……不说了。”贺蔚然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可口的食物到了嘴边却矜持着拒绝,“有人告诉我,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那我就不趁火打劫了。”
谢有仪:“那人说得挺好的。”
贺蔚然轻笑。
透过面具,窗外一座高塔蓦然显现,遥遥伫立。
谢有仪手指弹了弹药瓶,发出清脆的声音。
段安祁,等着。
何北溪环视四周,发现所有的场景都换掉了。他们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天地了。
这里仿佛是岛上哪个被人遗忘的犄角旮旯,除了破旧高耸的镇魔塔,还有这群衣妆格格不入的弟子,其他无一不透露着苟延残喘的夕阳之态。
宋正宜问:“你们为何来此地?”
腐朽的东西气味很不好闻。秦惜雪用锦帕捂着鼻子:“我在城里觉着无聊,便跟着二师兄来这破地方历练了。”
“师父同意了吗?”
秦惜雪道:“当然同意了。”
她看了看周围:“只是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塔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不止她没听说,宋正宜也根本不知道这塔从哪儿来的。他自小在岛上长大,对哪儿都熟悉得很,对这塔的来历却毫无头绪。
只是塔尖上那个印记眼熟得很,不知在哪儿见过。
他沉思了半晌,猛然灵光一闪。
传说中的仁心妙手!药灵族少族长!
那年朦胧月色中,他一招便败于谢有仪的剑下。
少年看上去有事要做,和他比剑也是随意至极,将他的剑打落在地后就要离去。
宋正宜捂着被凛冽剑气擦到的伤口,盯着他的背影,抿着唇没说话。
少年又回来了,一个画着银铃草的小白瓷瓶放在城池屋脊上。他说:“安祁新制的药,补偿你了。伤到你非我本意。”
那个药瓶被他摆在床头的小柜子里。和那人月下的惊鸿一剑一样,瓶子也被他拿出来反复咀嚼回忆过很多次,绝不会记错。
但是,三大神族不是十年前都被灭族了吗?听说药灵族少族长段安祁是死于自己最擅长的草药上,颇为惨烈。
不过如果谢有仪还活着,段安祁活着也不是没可能。
按那人的聪慧,这里就应该不是幻阵了。他也想不出让他施幻境的理由。
所以这儿是真实的。
可是飞霜岛和药灵族的镇魔塔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会凑合到一起去?谢有仪一个病人不好好休息,这么折腾要干什么?
想到那人,宋正宜便不耐与人交谈了,环视几番,却见到处都是一排排几乎相同的小屋。
秦惜雪在他眼前挥挥手:“师兄想些什么呢?”
宋正宜道:“你和二师弟待着,不要乱跑。”
可话音未落,一阵地动山摇,河里响起哗啦啦的水花四溅声。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大怪物醒来一样,每个村舍里都传出惊恐害怕的尖叫哭喊。
庚子瑜的剑刚插入剑鞘,又抽了出来:“发生了什么?”
那些剑宗弟子都在中央高出地面的祭坛上,震动感更强烈,纷纷拔剑张望。
轰然一声沉吟,河里慢慢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乌黑发亮的,有一个炼丹炉那么大。
然而灵力稍微高点儿的人,都能目视到它藏在河里的身体有多大多长——几乎占据了半个河道,黑乎乎地蔓延到河流上游和下游。
它睁着澄黄的浑浊眼睛,像是冬眠够了出来觅食一样,盯着渺小的人,泛着饥饿的光。
还有那些刚刚在冰面下的尸体,不知是啮咬着还是亲吻着,黏在怪物的表皮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
宋正宜喝道:“退后!”
肥厚巨大的触足带着水花狠狠拍了下来,土地塌陷,尘土飞扬。
众人迅速往后退去,宋正宜几个纵跳,拔剑对向河中突出的巨大怪物。
对付这种魔牲,直接爆头最快。
他的冷枝剑是由深海灵石锻造,剑柄剑鞘都朴素非常,完全不像天下第一金银岛飞霜岛的城主的随身佩剑。
——因为他坚信冷枝有灵,和那人的剑一样。
宋正宜是飞霜剑宗的大弟子,剑法了得,素以“重剑无锋”出名。杀死一只庞然大物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当削铁如泥的冷枝和河怪的表皮摩擦弹出火星时,宋正宜就意识到用错计谋了。
河怪发出怒吼,震耳欲聋。
宋正宜借力一滚,躲过了它直击而来的触手。翻滚间,他似乎看见河怪头上有个红衣人。
是操控河怪的人吗?
然而不等他细想,一道身影接了上来,宋正宜定睛一看,是南开诚。
底下庚子瑜惊呆了:“这怪物棘手到连城主都没法解决,他冲上去做什么!”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南开诚一开始便用了飞霜剑宗最出名的点苍剑法。
此招为飞霜剑宗宗主所创,破万物为齑粉不在话下。
宋正宜方收起剑,像荡秋千一样挂在河怪身上,见状不禁骂了一声。
苍龙一般沉吟的成形剑意落在河怪身上,激起河浪万千,河怪却堪堪被划破了表皮,露出浓绿的血液。
它嚎叫一声,更愤怒了,挥舞着触手就要上岸来。
在河里就那么难缠了,上来了还了得?!
更可怕的是,随着它向岸上攀爬,离开河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这个小村落哪里来这么古怪可怕的怪物?!而且,他们怎么都没在牲怪榜上见过这个东西!
呼呼的风声还在头上划过,那是河怪的触手在挥动。它的触手也不知道有多长,竟遥遥击破了一间小屋,里面传来村民慌乱的哭声。
庚子瑜护着秦惜雪,咬牙就要冲上去,却见一长鞭骇然迸发,破空之声猎猎入耳,如有灵识一般,牢牢卷住了那河怪已然有一半变透明了的头部!
河怪冷不丁被横空出来的东西缠住了脖子,变透明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一人如闪电般跃至河怪身后,手中长鞭带着它狠狠磕到在岸边。
河怪的头和坚硬的土地发出“轰”的碰撞声。
黑色锦靴毫不客气地踩上那河怪的头:“也不用这么客气给我们磕头的。”
他站得高一点儿了,对岸的人才看到他的面容——是一个长得俊美而带着邪气的男人。
贺蔚然嘴上还叼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野草,看到他们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不由一哂:“愣着干嘛,看你们背后。”
什么?
飞霜宗弟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身后一条粗大的触手给横扫在地,手中的剑像破烂铁器一样发出乒呤乓啷的声音。
河怪的头被贺蔚然牢牢踩着,动弹不得,但它长约数里的透明触手还能活动自如。
宋正宜落在地上,手中冷枝剑和南开诚的血歌齐齐挥向河怪触手!
“叮”一声,血歌被弹了出去。
冷枝定在透明触手上方,似乎在和它对峙,谁也没动。
凌厉的剑气和怪物触手的胡乱摆动使得空气都在震动。
宋正宜咬牙,想着那人可能就在附近,掐诀的手狠狠一挥,那条怪物的触手终于被砍了下来,喷溅出绿色的血!
秦惜雪和飞霜宗弟子们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紧随而来的是河怪更加密集的触手——它似乎被这些渺小的食物激怒了,触手乱挥,想合抱起来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既看不到,又砍不断,几个弟子毫无反抗之力,被卷着带往河里,发出惊恐的尖叫:“师兄救我!”
宋正宜紧皱着眉,循着风声挥舞剑对抗触手,各种对付怪物的方法在心里快速掠过。
无意义的攻击只会更加激怒怪物,伤害更多的人。但是他想的办法都没有用!
这个怪物不在榜上!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弱点在哪里!
而且刚才转瞬即逝的红色身影,在贺蔚然出现时便迅速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宋正宜心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牲怪榜没记载,但这怪物连点苍剑法都奈何不了,已然是超出寻常的厉害。如果有人见识过,活着的人就不可能不传出去……
那么,究竟是见过它的人都死了,无法传出去,还是因为这怪物现在才第一次出现,以前从未有人见过?
秦惜雪被众人围在中间,面带惊慌。可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被怪物带走的弟子,她叫了一声“师兄”,心里一急,狠狠咬牙,银剑噌一声出鞘。
她破开弟子的防守,像一支离线的箭似的冲了出去,旁人拦都拦不住。
金星四溅。
秦惜雪仗着剑好,一剑劈开了卷紧的触手,救出了一个弟子,然而她自己却暴露在河怪的触及范围内。
河怪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么渺小的少女,像对那些弟子一样,随手卷起她就要带往河里进食。
然而在触碰到她腰间时,仿佛被什么震慑到了,触手缩了下,然后拍向秦惜雪的背拍走了她——
虽然相比拍其他人力度小了不少,然而秦惜雪还是飞了出去。
秦惜雪到底实战经验不足,手中剑脱离,就没有了依靠的东西,害怕地尖叫了一声,闭上眼睛等待着摔倒在地。
庚子瑜:“师妹!”
宋正宜离得远,想救也来不及了。
忽见一白衣人影飞身而至,像踏着落花而来,轻云一般,搂住秦惜雪的腰,缓缓落在祭坛中间。
南开诚的魂魄被吸走了一样;宋正宜像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庚子瑜和其他子弟都愣了一下。
唯有贺蔚然反应格外不同,他“喂”了一声,不满地甩了下鞭子,河怪坚硬的头部划出一道烧焦的痕迹。
祭坛上,秦惜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仰头望着那人,竟莫名感到一丝熟悉。
那人戴着一副可笑的财神面具,声音却分外好听,揉着一丝笑意和温柔:“小姑娘乖乖待在保护区就好了。”
一道疾劲的风声袭来。
谢有仪放开少女,手中竹剑架起,像拨小棒一样轻轻拨开了那条狠劲的触手。
然而与他信手一挑的动作不同,怪物仿佛被最厉害的剑气伤到,扑来的几条触手纷纷迎风而断,截面平滑而布满绿液。
他随手一扬,在场的所有剑都嗡鸣一声。
无形剑意似有破青云之势,一展千寸清光,送落英如风,引松涛飒飒。
冷枝铮铮作响,要不是宋正宜紧紧握着,它可能都飞向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