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之卷·天志》叶淼淼

2、不愉快的见面

　　肖廷尉今晚摆出了大场面，包了全城最大一座酒楼，摆上了流水席，大宴全城。

　　而郑阳薇今晚就要陪同师父，会一会这位廷尉，商讨郡主与韶王密谋之事。

　　虽然有师父的陪同，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游说目标。
　　这是机会，也是挑战。

　　但是郑阳薇并没把这次的事放在眼里。
　　不过是一个边境的城主，侥幸在一方圈地享受了几年小国君待遇的地头蛇，阳薇毫不怀疑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

　　这阳溪城本是个商家驿站，地处三郡二国一州的交界处，城边就是运河。

　　当年淮国发兵攻城经过这里时，这座阳溪城直接向淮军投降，大开城门把淮人风风光光的迎进来。
　　没有流血，也没有破坏。

　　来往和定居在这的多是行商的人，哪里的人都有，其中本来就有不少是淮国人。
　　这里当然消息灵通，淮军还未抵达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千金之子不做危堂，谁原意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还有奔波劳碌半生才攒下的财产全都给扔了。
　　反正哪国人来当城主，自己不都是被管的那个吗。

　　城里的大商们凑好钱帛给官兵们一送，用不着劝说，大家心里都有了共识。

　　阳溪城是大城，已经准备好要可能要来一场硬仗的淮军，踏着铺满了香料鲜花的绣毯一路走进了城。
　　那地毯，比好多士兵家里床上铺的都好。

　　然后就是气派的接风宴会和大把的财物和厚礼。
　　这些军官在淮国的时候都想都不敢想能受到这种待遇，每个人都心情大好，连对城里新邦的旧吏都不禁充满了友善。

　　这个很识时务的地方，成了周围这大半个郡里唯一毫发无损的。

　　旁边几个城和镇要么是在“平叛”时，被毁得差不多了，要么是已经接管下来了，但有原住民众不服，或者对淮国新法不满。
　　今天搞个暗杀来波动乱，明天拒不交税反抗执法，把接收城镇的官吏军队忙得焦头烂额。

　　阳溪城理所当然的成了这小半个郡里最繁华的一座城。

　　在这种地方当上几年城主，鹤立鸡群众星捧月，再谦虚再自卑的人也难免有点膨胀，这人一有了自信，就难免有点想法。

　　这次肖廷尉大摆宴席，一来是为了展现慷慨，笼络人心，二来就是为了结交一些人，谈谈自己那点想法。

　　阳薇像往常一样戴着帷帽，淡青的纱幔把她从头到小腿都遮住，只露出来一圈留仙裙的绉褶。
　　她喜欢戴着帷帽，她并不喜欢见人。

　　大宴全城，那就是全城的人谁都可以来吃喝。但来的除了肖廷尉的同僚，大部分还是像阳薇这样各有目的，或者有想来攀攀关系的商人士子。

　　普通人没有事要谈礼要送，是不好意思往城主跟前凑的。
　　毕竟这个遍地行商的富裕城市里，需要蹭饭吃白食，并且有这个脸皮的人并不多——当然也不是没有，比如阿柒。

　　此时子期正拉着端酒的女侍应的手腕不肯松开，“为了肖城主的心怀万民，再来一杯。”

　　女侍应用端着酒壶的另一只手又给她倒上了一杯，子期马上一饮而尽。
　　然后又道：“为了阳溪城永远繁华不改，再来一杯。”

　　女侍已经有点憋不住笑了，子期已经拉着她这样让她给她倒了十多杯酒了，半壶酒都空了。

　　旁边又客人起哄道：“说的好，阳溪永盛，繁华不改，给她满上满上。”
　　女侍又给她斟满了一杯，又是酒到杯干。

　　“为了明年生意更好，城里赚的钱再翻上一番，再来一杯。”
　　女侍应终于忍不住用酒壶遮住脸笑了起来，压着声音让自己别笑得太大声。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吴都尉在雅间里掀开帘子冲着大厅道：“我看你就直接给她搬来几坛烈的，一口气喝死她得了。”

　　周围的人听了也都跟着拍手称是。
　　酒水就是利润，掌柜的巴不得客人多要些，赶紧喊侍应去搬酒来。

　　子期却攥着侍应的腕子不肯撒手，“城里明年一倍的钱，这杯酒，你还没给我斟上呢。”

　　女侍应忍笑忍得肚子都酸了，见她这样耍赖又被逗笑。
　　子期马上借故发挥：“怎么，全城一年的利润还不够换姑娘一杯酒吗。”

　　掌柜忙说：“这一壶酒就给她吧。”

　　一旁的人也说，“对，不用倒了，直接把壶塞她嘴里。”
　　子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那可好啊。”

　　阳薇的师父江信给门口的守卫看了自己在淮国的参曹官印。
　　守卫本来就被吩咐了今晚不要拦人，没有凭证请柬也是让进的，何况竟然是淮国的京官来了。
　　一边把两人往二楼请，一边急匆匆的进去想通知肖廷尉，有京官来找他了。

　　待到阳薇来到这酒楼前，子期已经抱着坛子喝得歪在地上。

　　刚才凑在旁边的人大多在各自谈各自的事，有些专心喝酒，也都喝的差不多了，都有些醉意，这会子反而没人取笑阿柒了。

　　虽然这地界算是在新邦境内，但这酒楼是淮国流行的式样。

　　环形的楼，外面看像个圆塔似的，中间空着一片宽敞的露天场地。
　　正中是一片水池，四座小桥通向浅池中央的台子。

　　而水池四周是一环足够容纳一圈桌席，或者一圈乐队的空间。
　　平时是食客在周围一边用餐一边看台上的表演，有豪客有雅兴，包下整个场子，也可以单开一桌在这水中心的台子上，欣赏一圈的歌舞绕着自己表演。

　　再往外一圈才是一楼的雅间，只垂着帘子，掀开来就能看到台上的表演。

　　二楼三楼也跟一楼一样，除了间与间之间隔着墙，正对着中央的台子都是一方栏杆。挑开帘子，居高临下，整栋楼内的风光都一览无余。

　　平时喝的都是些辣嗓子的便宜酒水，这酒楼里的酒对阿柒来说实在香醇，何况又是免费的，子期酒量又好，就可着劲的喝。

　　但不就着下酒菜一气干喝了这许多，就是不醉肚子也有些受不了。

　　阳薇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子期搂着一坛子酒，坐在桥上扶着矮栏杆干呕。
　　阳薇马上厌恶的双手捂住口鼻扭过了头。

　　这个已经喝瘫了的人却又撑起身来，直接背靠着栏杆坐着，抱着怀里的酒坛昂头又喝。
　　这人的行止看得阳薇几欲作呕，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顾丑态——虽然现在根本没人注意她。

　　看她穿着不是兵士，看她这行止也绝对不是官吏。
　　要说是小商人，阳薇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做生意的在宴会上不谈生意，抱着坛只值几个小明刀的酒喝得要死要活的。

　　尤其看她这一身麻布衣裳，怎么看怎么像是凑过来蹭吃的。

　　子期一气又喝了许多，放下坛子看见有人立在桥前，一圈青纱遮住了容貌，但能看出穿着一条浅绿的留仙裙。清瘦苗条，看身量应该是十六左右的少女。
　　子期眼前一亮，歪在栏杆上冲这个突然到来的姑娘一笑。

　　这人虽然一只眼睛上缠了黑布，可能受了伤，但是长得还不错。三分精致三分英气，眼神却带着四分的媚，光是拿那只眼睛看人的时候，都像是在故意撩人。

　　但是这张脸也不能抵消她的行为带给郑阳薇的坏印象，何况阳薇自认从不以貌取人。

　　阳薇藏在纱幔后面白了她一眼，反正这个人也看不到，然后扭头就往二楼的雅间去。
　　所以阳薇喜欢戴着帷帽，这样她可以观察别人，别人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动作，。

　　但就算是看不清表情，子期还是感觉到她不屑的态度，好心情一下就毁了几分。

　　阳薇的师父便跟她一起上楼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阳薇轻松道：“自然。”

　　两人一起上了楼，挑了间周围没人的房间进去。

　　阳薇从容道：“他现在无非就是觉得，这半个郡数他最得势，他接手的城又给淮国上了那么多税，自己应该再多得些报酬。
　　“想要的，不过两种，淮国给封赏，或者在这边境再扩大些他的实惠。说穿了还是三样，名，权，钱。既然如此，我们让他相信自己能得到这三样就是。”

　　江信笑道：“道理都简单，但是真做起来就麻烦了，你要怎么样让他信你。”

　　阳薇继续道：“不用让他信我，让他信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先让他明白，他没有出身没有大功，不过是侥幸得了个富庶地方，光凭这个，根本不可能博得什么大好处的。他既然想升迁，想扩大他的权势，怎么会不知道，搭上一个宗亲比什么都有用。”

　　江信摇摇头：“现在郡主的势力还是差得太多啊，就算许给他再多东西，他也会怀疑能不能兑现，说不定还会害怕因为结党被陛下猜忌。”

　　阳薇侃侃道：“眼下没有，将来当然会有，谁做第一个功臣，将来谁分到的封赏就最多，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江信从盘中捻起干果点点头，“可是那肖廷尉，他要是不肯放小博大，就想继续在这城里逍遥自在，你后手是什么？”

　　阳薇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满足现状，不想博大的，也就不会办这种晚宴，结交关系，想扩大利益了。”

　　江信颇有些忧虑：“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自信也不是坏事。可是阳薇啊，你要记住骄兵必败，就算把握再大，也要记住小心再小心，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说着将剥好的果子递给郑阳薇。

　　阳薇接过果子颔首谢过，然后笑着说：“就算有什么意外，不是还有师父在吗。何况——我还准备了这个。”
　　阳薇从怀里掏出了书札，让师父看了看。
　　江信点点头，“还算周到。”

　　阳薇捻开松子皮道：“这次郡主一定能如愿。这阳溪城是运河的咽喉之处，控制住这个城，就能把整个郡都一分为二，隔绝开来。”

　　说着掀开了帘子角，看到那守门的已经通报给了肖廷尉，有京官在二楼等候，他应该很快就会上来来见自己了。

　　而刚才那个醉成泥的人，现在正凑到水台上舞姬的跟前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阳薇暗自想着这人可真是什么毛病都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