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晚来风徐

66、（066）

　　江三姑娘带着几个妹妹往外走，管事媳妇陪笑建议道：“这会儿离开宴还早，不如几位姑娘去府里的暖房瞧瞧？这会儿好些花都开了，若是喜欢，剪一枝簪花或是带回府里赏玩都可。”

　　客随主便，江三姑娘无可无不可，她看向萧梦得。
　　萧梦得不管去哪儿，总之就一个原则：自己不落单就好。

　　姑娘家都喜欢花儿朵儿的，何况郡王府里的花定然不是凡品，即便不要，看看也能开开眼界，江七姑娘和江八姑娘年纪都还小，不像江三、江四早些年就在各府走动，都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
　　江三笑笑，很有点儿哄妹妹们的意思，当下众姐妹便去了暖房。

　　郡王府的暖房占地足有好几亩，又按花的品种分成各个不同的区域。这会儿虽进了冬季，但这里温暖如春，百花争艳，芳香四溢，竟似盛夏时节一般。
　　饶是江三姑娘也算是见过世面，乍然进到百花盛开的暖房，还是不免露出惊艳的神色来。
　　江七姑娘和江八姑娘就更不用说了，立时就恨能不化身成了蜂蝶，醉身于百花丛中。
　　先还姐妹们一处，很快便四分五散。就连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江三姑娘和江四姑娘，也相隔一丈多远。

　　萧梦得身边一直带着梧桐，一路走马观花，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眼神四掠，总是察看江家众姐妹们到了哪儿，离自己有多远。
　　不知何时，路边站着个一身劲装的男人。

　　*

　　萧梦得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否则她压根不会有和他正面相迎的机会，待意识到有陌生男人靠近，想要退避之时已经迟了。
　　那人迈步上前，一拱手，道：“在下苏郜，是郡王身边的指挥使，负责郡王爷的人身安全。”

　　萧梦得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的看向周围。
　　江七姑娘和江八姑娘分别就在不远处，但江三姑娘却不见了，隐约可见江四姑娘身边有两个郡王府侍女。
　　好像……没什么危险。
　　但她还是后退一步，屈膝一福：“幸会。”

　　苏郜问：“敢问可是江府的萧表姑娘？”
　　“是，不知苏指挥使有何见教？”
　　“有几句话，想问萧姑娘。”

　　萧梦得很有几分犹豫。
　　苏郜笑了笑道：“萧姑娘何必如此草木皆兵？虽说与江府几位姑娘有着些距离，但抬头就能见到，一扬声她们便能听到，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萧梦得就是谨慎得过了头，可许她做不许别人说，苏郜待她的态度有些尖刻，那么她对苏郜也不必客气。
　　当下萧梦得讽刺的道：“你这话当真无礼，我倒不知道，我有什么可让你来问话的。我不认得你，和你们的主子也没什么渊源。敢是这府里遭了贼，失了窃，和我有关系？若当真有所怀疑，横竖我是不怕的，那就请你家郡王爷、郡王妃报了官，由兆尹大人审问好了，不必给我留什么颜面。”
　　审贼才这个态度，若不是，那郡王府的奴才们对客人们这般不尊重，也是头一份。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人的。

　　苏郜被萧梦得撅了，也只是笑笑，道：“萧姑娘说笑了，府里戒备森严，怎么会有失窃这种事发生？岂不是我等太无能了些。蔽府更不会胡乱冤枉府里女眷，更何况您还是江候府的表姑娘，再给属下几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冒昧唐突。”
　　萧梦得不屑的“呵”了一声。
　　嘴上说不唐突，可他这表现却一点儿也没少唐突。

　　苏郜又道：“问萧姑娘话，属下自是不配，不过，这是郡王妃命属下来问的。”
　　一听是江氏，萧梦得的神色就更不好了：“郡王妃有话，该当说给江候夫人或是江二姑娘听，我一个外人，委实没这份殊荣。”

　　苏郜道：“萧姑娘怕什么？便是您不爱听，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是？”
　　萧梦得见他不肯放自己走，也只能说：“你问。”

　　“郡王妃问萧姑娘，当日您曾自诩，要做郡王爷正妃，这话可还算数吗？”

　　啥啊？萧梦得眼睛差点儿瞪掉了，随即便还击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
　　转身要走。

　　苏郜笑了一声，道：“萧姑娘自矜身份，属下礼当敬重，不过郡王妃并非戏耍，也非玩笑，还请萧姑娘明示，不然属下也不好交差。”
　　萧梦得恼羞成怒，道：“不管你家郡王妃什么意思，都和我没关系，她玩笑不玩笑，你好不好交差，关我什么事？还有，你若再不依不饶，我可真的要嚷起来了，难不成保宁郡王府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说到底还是怀疑她对保宁郡王有什么垂涎的心思，三番五次的试探，什么意思？

　　苏郜玩味的瞥了萧梦得一眼道：“姑娘别急着发作，且听属下一言，您可知道，若只是郡王妃想问姑娘话，为何让属下来？”
　　“我怎么知道。”
　　“属下是郡王身边最器重的近卫之一，掌管着郡王的人身安危，最效忠郡王爷不过，可不是谁都能驱使的阿猫阿狗。”
　　也就是说，他的出现，能代表保宁郡王一半的威严。

　　萧梦得蹙眉打量他。
　　苏郜继续道：“郡王妃这话，固然是她自己的意思，但也代表着郡王爷的意思。”
　　萧梦得还是不说话，只在心里腹诽：这对夫妻真有病。

　　苏郜又道：“萧姑娘怕是不知道，郡王妃产后失于调养，已经濒临不治。”

　　这话萧梦得听了就更是大加皱眉。
　　什么意思？且不说江氏的生死和她没关系，就说如果这对夫妻仗着这一点儿肆意拿捏、摆布任何一个姑娘的婚姻和命运，就让人诟病。

　　还有就是，如果这事儿江氏知情，凭什么她想见自己，自己就一定得让她见？
　　如果她不知情，保宁郡王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打她的主意，又是个多么凉薄无情的男人。

　　苏郜继续道：“郡王妃的意思不言自明，所以郡王的意思是，萧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萧梦得很想回一句：我没什么意思。
　　可在苏缨那近乎谑笑的眼神里，她知道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甚至她都隐隐怀疑，她和仇盛的定婚闹剧，他也一清二楚，对她如今在府里的形势更是心知肚明，也对她日后的前程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玩味。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江候夫人那份溢于言表的轻蔑、不屑。
　　他们都觉得她不配，可她偏不信这个邪。
　　江氏再尊贵又如何？人争不过命，她这郡王妃终究是做到头儿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个位置都得拱手让人。
　　让她们说她不配，她们这些配的，也未必就比她强到哪儿去，一时间，萧梦得脑子一热，很有一种打他们脸的冲动。

　　萧梦得满腔戾气尽皆消散，她垂下头，神色里就带了几分踌躇。
　　苏郜趁热打铁道：“王爷在芝华亭，若是姑娘肯移步，不如当面说给王爷听，那时，属下也不必担这个玩忽职守的责任了。”

　　这话在理，本来这就不应该是由苏郜一个近卫传话的事儿。保宁郡王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总得表现点儿诚意，不能随便让个下人带话了事。
　　否则谁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哪怕他再有诚心，也有羞辱她的意味了。

　　萧梦得脑子一热，冲动之下，从前的委屈和不愤便占了上风。
　　她也想看看保宁郡王又是个什么嘴脸，为何前倨而后恭？
　　从前他自己不也说了，他不缺漂亮女人，何以对她有这么大的执念？

　　萧梦得想了一瞬，道：“也好。”
　　她并不知道，这么一个寻常的轻率的决定，足以毁灭她的一生。

　　***

　　江氏和江二姑娘才说了没一会儿，就见身边的心腹丫鬟兰蕙进来。
　　江氏停下话头问：“怎么了？”
　　兰蕙笑了笑，道：“是三姑娘不小心崴了脚，还弄脏了裙子。”

　　江氏轻笑：“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让人拿出自己从前的衣裙，对江二姑娘道：“三妹妹这会儿怕是有些羞恼，原本该我亲自去安抚她，可你也知道，我这里客多，一去一来，难免怠慢了客人，还要劳烦阿桃替我跑一趟。”

　　江二姑娘道：“大姐姐太客气了，不就是跑一趟的事嘛。”又道：“也不知道三妹妹的脚伤的如何？不若大姐姐再给我带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倘若症状轻最好，若是有点儿重，也能解燃眉之急。”
　　江氏抿嘴一笑，道：“阿桃果然长大了，遇事不慌不乱，处事也有章有法，很有点儿处惊不变的主母风范，如此我便放心了。”

　　江二姑娘也没多想，她年纪虽还轻，但嫁到许家便是候夫人，许母不理事，偌大候府中馈可不就得由她打理？
　　这一声“主母”虽有取笑的意思，但也是事实。
　　她笑嗔着红了脸道：“大姐姐就会打趣我。”

　　江二带着衣裳和药膏出了门，另一个丫鬟瑞香上前，俯耳对江氏说了几句。

　　江氏轻笑一声，不无嘲弄的道：“她戒心倒重。可饶她奸似鬼，我赏她的，她还敢不喝不成？你去，端两盏虫草洋参花胶汤，亲眼看着她们两个吃下去。若肯乖乖的便罢了，若是不肯……”
　　眼波流转间，已经目露狠意：“灌也给我灌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