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晚来风徐

149、（149）

　　萧梦得答应得如此轻松和笃定，保宁郡王很是不信，他道：“据我所知，萧家是有男丁的，且你的情况，可没谁承认你是萧家继承人。”
　　她一个和离妇人，哪儿来的勇气担起这样的重担？
　　萧梦得嘲弄又苦涩的笑了下，道：“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梦成姐弟两个，家事如何处置，何需旁人承认？”
　　那倒……也是。
　　很快她又道：“还有，我和梦成已经分家，我花费的是我自己这一部分，赢亏自负，和他没关系。”
　　她花的是属于她自己的钱。

　　这算是很好地回答了保宁郡王的两个疑问，保宁郡王虽然仍旧狐疑，但没理由怀疑。他微微颔首，在心底感叹：刚才还取笑她“乍然暴富，一掷万金”，现在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有钱。
　　一旦意识到这是事实，饶是富贵窝里打过滚的保宁郡王也不免有点儿酸。
　　但他不甘心被一年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震慑住，便做出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道：“萧姑娘，你要知道，本王不缺银子。”

　　萧梦得并不意外他的狂傲。本来所谓的“合作”都是被他逼出来的，她可不奢求。他愿意，她正好趁此脱身，他不愿意，那就别强人所难。
　　萧梦得道：“我知道，权力能衍生财富，反之则未必，王爷确实不缺钱，但我缺人，所以不是王爷求人，而是我求王爷啊。”
　　啧，保宁郡王纳罕的吸了口气，她还真能示弱。
　　不过她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可见相较于多年前的那个她，还是进步、圆融了许多的。她有这个态度，对于保宁郡王来说很可。

　　但他还是问：“你缺什么样的人？”
　　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都缺，但萧梦得只能拣要紧的说：“我萧家人口零丁，偏又巨富，想必王爷能理解怀璧其罪者的惶惶不安。能得王爷庇护固然十分必要，但萧家需要忠心仆婢。”
　　都是聪明人，保宁郡王表示懂。

　　世家权贵所用婢仆，都是世代家生子，教养、规矩、礼仪就不必说了，忠心是绝对能保证的。
　　萧梦得一时半会难以找到这样的忠仆，但她有意从现在开始培养，虽说有点儿鞭长莫及，但只需十年，她将会有一大批忠仆可用。
　　还有什么人，比军士遗孤更能信得过的呢？但凡有土地者，都不愿意卖身为奴，就算不得已，一旦有机会，也都会想方设法赎身以求安定自由的生活。
　　军士则不然，就算父辈们战死，他们也要继续从军。
　　若要这么算，她花费些银子，还是相当合算的。
　　不能不说她很有眼光，也很有魄力。

　　保宁郡王心思活动，却仍旧上下打量着萧梦得。他的眼神太过玩味也太过深沉，这让萧梦得十分不安。她只能垂下双睫，刻意的不去看他。
　　只要她不看他，她就可以假装意识不到他在打量她。
　　保宁郡王道：“你肯善待军士遗孤，原也是善心，本王很是感佩。既然是好事，本王也不必从中阻拦。”
　　对嘛，三方都受益的事。
　　他却忽然问：“你要知道，江七可一直是当今四皇子的股肱，你和本王如此亲近，就不怕引起四皇子的猜疑？”

　　萧梦得当然可以说，我和他没关系，他和四皇子的关系亲疏如何，和我无关。
　　但她知道这话糊弄不了保宁郡王。
　　况且，如果他愿意谨守生意场上的诚信规矩，她是真的愿意诚心和他合作的。是以萧梦得十分诚挚的道：“我是个见识短浅的妇人，没有王爷您那份运筹帷幄的深谋远虑……”
　　咳，这马屁不拍也罢。
　　保宁郡王摆了下手。

　　在皇权面前，人性丑陋如出一辙，身为潢家贵胄，争起权来，也未必比乡下布衣为争三分两分的蝇头小利的嘴脸更好看。
　　甚至只有更血腥的。毕竟百姓们顶多是打架斗殴，死伤不过是当事数人而已，皇室子孙们一旦乱起来，那可是阖家阖族都要跟着灭门的。

　　这些事情，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参透，保宁郡王也犯不着哄骗萧梦得一个女人。
　　萧梦得适时的顿了下，并没过多的表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保宁郡王：“……”被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他只能自嘲的笑了下，道：“懂。”

　　他不能夸她精刮，毕竟这真的只能算是人之常情，所以她才能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出口来，既无炫耀，也无得意，更无邀功的虚荣，只有身为弱势之人的无奈。诚如她所说，他倒的确称得上“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可那又如何，时也、运也、命也，很多事，不是他想了，努力了就能实现得了的。
　　赢的希望渺茫，输了就命丧黄泉，还不一样存着妄念？

　　他自嘲的道：“有朝一日，若我困顿，还望江七能看在你我曾经合作过的份上……”
　　萧梦得看他一眼，道：“彼此彼此。”
　　保宁郡王：“……”
　　如果他赢了，留江七，甚至是江家一族的性命，对大局无足轻重。可如果他输了，江七可未必有那能力留他一命苟活。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和这女人待的时间稍长，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对头。
　　他为什么要在这儿和她讨论这么悲惨的“如果”？
　　于是保宁郡王起身，道：“你说的那些，本王很感兴趣，但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足以令本王全情信任，所以等你考虑完善之时，本王洒扫以待。”

　　…………

　　他的意思萧梦得懂，他需要一个保人，保的不是她能否如数、按时给他每年都拨一百万两银子，而且这个人，非江清寒不可。
　　萧梦得只温驯的应承了一声“是”，并没表现出更多的怨怼来。
　　他不相信她，她不觉得愤怒，明明是两人合作，他却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倨傲之态来，她也没觉得恼怒。
　　唯一担心的，不过是牵连到了江清寒。

　　江清寒听说此事，倒是不以为然的道：“这算什么牵连？人性最是擅变且复杂难测，我和四殿下虽是多年情份，可你以为没有保宁郡王，我和他的君臣之谊就能万古长青？”
　　这道理萧梦得懂，她道：“我是不希望因为我这个意外，让你和四殿下这么早就生了嫌隙。”
　　江清寒道：“这么说吧，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反之，如果他真的器量狭窄，既容不下保宁郡王，也容不下我，那么早一日认清也比最后被他算计得骨头都不剩的强。”

　　有他这样保证，萧梦得心安了些。易地而处，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会宽宏大度到真的容忍自己的股肱去和对手勾勾搭搭。
　　所以，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四皇子当真是个仁人之君，同时也尽量保证，她和保宁郡王所谓的合作，不涉及任何朝堂政务。

　　江清寒亲自磨好了墨，打算给保宁郡王写拜见贴。萧梦得站在一旁，却忽然道：“落款写我的名字。”
　　江清寒抬头看她。
　　萧梦得很坚定：“很多事，心照不宣就好，却没必要摆到明面上。这道理他不会不懂，可如果他自己非要找死，那也是他的事，我们没必要陪着他一块儿作死。”
　　江清寒可以陪着去，不管将来的身份是夫妻，还是现在的表哥，都算师出有名，可真正和保宁郡王谈生意的，却自始至终只能是她。
　　赢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如果输得一败涂地，她自己承担，保宁郡王也别妄想让江清寒承担这份后果。
　　他要愿意，最好，不愿意，拉倒。

　　***

　　保宁郡王接到萧梦得递来的贴子，很是不屑，还有一点儿愤怒。
　　他把贴子掷到一边，不置一词。
　　这女人未免太不识趣，可话又说回来，她要识趣，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境地了。

　　保宁郡王想晾一晾萧梦得。
　　他坚信她需要他（权势）远要比他需要她（银子）更迫切。
　　可他失望了，萧梦得递了贴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也完全无动于衷。接手了那间铺子之后，稍加修整，书肆便开业了。

　　她没想大肆张扬，是以也没整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就是无声无息之间，周围的人忽然发现这家铺子换了牌匾。随意一瞥，哦，原来是书肆。
　　不管开的是什么，那都是有钱人家的生意，赚也罢，亏也罢，开张也好，关张也好，都和自己这些路人甲没关系。

　　保宁郡王对于萧梦得的举动十分好奇，自然派人格外关注。
　　打探的人蹲守了一个多月，老老实实的回禀：“书肆生意不太好。”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
　　“但萧东家开业之日就贴了告示，书肆里征召抄书之人。”

　　保宁郡王愣怔了一瞬，忽然抬头。
　　他明白萧梦得的用意了。
　　到底是自己大意，太过轻看了她。那日她所说没错，她开书肆，从来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恰如她所说，她缺人。
　　什么人都缺，所以她用这种方式向那些贫微举子们伸出援手，用这种广撒网的方式，兜揽几条有前景又有报恩之心的鱼。
　　这些鱼，固然越多越好，可万一只有那么三两条，于萧梦得来说也已经是丰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