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九亭云

21、不入轮回

　　“你不该在这。”女子眉头微蹙，声色清冷。

　　姜絮满心疑惑，现下的她仅仅只是在十七记忆中的一抹意识，这个女子不可能看得到她，可这女子分明就是在对她说话。

　　姜絮想起身回应，却发现身体僵直在原地，竟无法动弹，似被人用咒术禁锢。她觉得这个女子的面容很熟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余光瞥到那几个傀儡，她才恍然，那些傀儡皆是以这个女子为模板制作的，或身形相似，或眉眼相似。

　　难怪看着这个女子的时候感觉这么诡异。

　　“怎么了？”见女子自言自语，男子出声询问。

　　“没什么，有只小虫子。”

　　男子注意到这边的声响，正打算走过去。姜絮还未看清男子的模样，就被女子完全挡住视线。

　　她转身嘱咐道：“帮我拿些悬丝来。”

　　“好。”男子没多问，顺从的起身去外间。

　　就在男子踏出地窖的那刻，女子突然挥掌向姜絮，姜絮身体僵直，连躲都躲不开，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撕扯开，有丝状物缠上她的脚。她恍惚听见女子说，“回去，你不该来。”

　　语气中，竟有莫大的悲伤。

　　骤然间地窖崩塌，瓦砾碎落，面前的景象在一点一点的崩溃。风起景换，姜絮坠入一间密室，被铜镜包围，镜中有十七的回忆，还有一些她不曾见过的人，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涌入耳中。

　　“十七，我等你回来娶我。”

　　“对不起，这是主子的命令。”

　　“可惜了，我原本属意你做我的接班人。”

　　“小姐，你怎么又偷偷把药倒了……”

　　“那年那个小姑娘一头撞进了我怀里，也撞进了我心里。”

　　“对不起……那个人，我们不该救的。”

　　“这一次，许是我错了。”

　　哐啷一声，铜镜一面接着一面破碎，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把将姜絮从密室中推出，骤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再次睁眼，已回到浅溪山的院里。

　　待姜絮从十七的回忆中出来，不过片刻，连仟羽都没察觉，只以为她是愣了会神。最后那些分明不是十七的回忆，镜中的人模样模糊，姜絮没法看清他们的面容，也无从得知那是不是她的从前。

　　姜絮望向十七的手臂，傀儡印记散去，手臂也冒出黑雾，随之散去。怪不得她先前觉得那个印记怪异，原是有两个印记重叠。

　　若她在十七的回忆中看到那个人是苏子苓，那么这个傀儡印记便一个是苏子苓下的，还有一个，是另一个傀儡师下的。

　　苏子苓仅仅是将魂魄锁在傀儡身中，真正将十七做成傀儡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是谁，姜絮不知道，也没能看到。也可能是苏子苓后来又改变主意，把十七制成活傀儡了也不一定。

　　不管是谁，这个人都不容小觑，绝不差于比起苏子苓来说。

　　未有定论的事，姜絮便没有告诉仟羽，她只说关于十七的回忆。

　　“我方才毁去印记的时候，见着了他的回忆。他死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将婚书给你，是和一根发簪放在一起的，你可有瞧见？”姜絮问。

　　仟羽神色茫然，“什么......婚书？”

　　“他回府前曾托书生写过一份婚书，成亲需得三书六礼，能给你补上的，他都想给你。”姜絮回忆那份婚书的内容，将它念了一遍给她听，“他还买了发簪，相思红豆，不过来不及给你，便死了。他死前心有执念，或许就是这个吧。”

　　“我并未瞧......”仟羽似想起了什么，颓然瘫坐在地，恍然道，“那是婚书......我记得的，我记得的，我在他怀中找到一张红纸，上面被鲜血浸透，看不清字迹，我不晓得......我不晓得那是婚书。”

　　“我将它扔了......”仟羽失神低喃，悔恨不已。

　　姜絮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她生涩的拍拍仟羽的肩，“没关系，如今你知道了。”

　　仟羽神色愈加悲戚。

　　姜絮犯了难，干脆起身坐回石凳上，让她发泄个够。婚书被鲜血浸湿，字迹模糊，至于那根发簪，估计是不知道掉哪去了。也有可能是苏子苓忘了放回去，他用的魂令这么矜贵，总不至于觊觎人家一根金钗。

　　倒是那个女子让姜絮很好奇，她应该就是孟云华。

　　姜絮进了十七的回忆，孟云华又是怎么看见的她，又将她从回忆中推了出来。且不说回忆是景象，旁人无法干涉，这孟云华已经死了，那么，将她推出回忆中的人，是谁？

　　又为何会对她说，她不该去。

　　此刻姜絮宛若陷入网中，思绪混乱，仿佛有什么在向他们逐步靠近。这也是她到浅溪山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

　　“茶。”见主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小童子适时满上热茶，也给一旁悔恨不已的仟羽递去。

　　“十七看不懂婚书的意思，你若是懂，便告诉他吧。现下你还有机会，我虽灵力受损，为你造一具新的身体也不是问题。”姜絮艰难安慰道。

　　怎料，仟羽还是摇头，神情坚定，“这是他的遗愿。”

　　姜絮放下杯盏，把符纸贴在十七的傀儡身上，手执魂令，再次问：“魂令一毁，他必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你当真想好了？”

　　“是。”仟羽俯下身，脸颊贴在十七胸膛上，动作轻柔，语气却很坚定，“绝不后悔。归于天地，总归是自由的。”

　　她在爱人耳畔柔声道:“等我走完这趟，就去陪你。”

　　姜絮没再询问，手指轻点，符纸刹那间化进十七的傀儡身内，他身体内的悬丝随之燃烧，没有了悬丝支撑的身体开始分散，直至火焰将傀儡身也烧尽。

　　魂令微微颤动，姜絮将魂令向上抛去，魂令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响，那是生魂撞击魂令的声音。未待魂令落下，九鼎悬丝穿透魂令，刹那间，魂令破碎，铃铛声随之停止。如萤火虫般的光点自魂令中散去，向天空飘去。

　　三魂七魄，俱已离去，不入轮回，归于天地，魂飞魄散。

　　在姜絮毁去十七生魂的过程中，仟羽没有哭喊，反倒在魂令破碎那刻笑了，这个被束缚了一生的人，终于挣开束缚，终于自由了。

　　半空中忽闻剑鸣声，仟羽抬头微愣。

　　“他在向你告别。”姜絮望着漫天萤火解释。

　　点点萤火环绕在仟羽周围，像把她拥入怀中一般，有剑鸣声隐约在这院里响起。

　　姜絮带着小童子往屋内走，留出空间让他们告别。

　　仟羽想起那时在院内起舞，他以剑鸣为曲，她在花间翩翩起舞。如今仟羽再次起舞，她闭上双眼，剑鸣在耳，仿佛回到了当日那座小院子里，男子脸颊微红的许诺，此生只聘一人为妻，她此后余生，只为一人起舞。

　　这最后一支舞，终于补上了。

　　她仿佛听见那人冷峻的脸上有了笑意，“不是说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吗？嫁衣怎么还少了两针？”

　　“这是聘礼，相思红豆，你…你应该明白。”

　　“这是婚书，萧七和苏仟羽的婚书，自此之后，这世间再无十七。”

　　“朱五…朱五说成亲前要和你求亲。”

　　“我不晓得要如何求亲，但我想同你一起，每日待在这院中，砍柴烧饭，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她含泪笑答:“好。”

　　可睁开双眼，偌大的院子只余她一人。

　　他们再也回不去那座小院了，回不去了。

　　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