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九亭云

13、以舞相赠

　　离开月千楼后，有恩客来找过仟羽，是个商贾人家，问她愿不愿意做个侍妾，他不介意她容貌被毁。

　　在他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仟羽却拒绝了。

　　她还记得兰茵离开的那天，羞涩的说，那位王公子就是她一生的良人了。

　　也记得再次见到兰茵时她的模样，当日兰茵尚且模样姣好，都不过一时宠爱，而如今仟羽是个容貌尽毁的丑女，她赌不起。

　　也不想才出了一所牢笼，又进锁进另一间牢狱。

　　那位恩客没再多说，送了根玉簪作为践行之礼，“不管姑娘信是不信，我是真心待仟羽姑娘的。这根玉簪，就收下吧，你一人在外，有诸多不便，若...若有朝一日需要我，便拿着这簪子来寻我吧，我定会帮忙。”

　　仟羽收下了，而后变卖了那根玉簪，在城外跟一老妪买了间破屋子。

　　后来听说，那位恩客成了媚儿的入幕之宾，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仟羽搬入小破屋后，才将将把屋子收拾好，入夜便有人拿石子砸开了她的窗子，她打开窗子探出头去看时又看不见人，待回到屋子发现，桌上多了一盒首饰，全是她当日被媚儿她们盗走的首饰。

　　她认识的人中谁有这个本事，不言而喻。

　　她把首饰拿去当成了银票，悄悄去了趟月千楼。

　　那日仟羽的威胁起到了些许作用，至少碧青没再被她们随意打骂折磨，但日子也好不到哪去。老鸨将她调去后院，专挑重、脏的活给她，不过短短几日，碧青就已憔悴了许多。

　　仟羽把银票给了碧青，“找个机会给自己赎身吧，是我累了你。”
　　后来听说碧青乡下的大哥来接走了她，嫁给了一佃户的幼子，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处理完碧青的事，仟羽与月千楼便算是真的做了个了结。她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发现漏风的窗户被糊好了。

　　从她拿回自己的首饰那天起，自家小破屋时不时的就出现了变化。有时是屋檐被补好，不再破烂，有时院内的围栏已修补好。他以这种笨拙的办法接近她，却又不肯出现，饶是仟羽，也不知道这人想要干什么。

　　一日，仟羽带着蔓藤上山拾柴，偏偏走到一半就回去，正好与修屋顶修到一半的十七撞了个正着，她扬起笑颜，问：“我竟不知我什么时候请了个木匠？”

　　手上功夫正忙活到一半的十七呆愣在那，手上的工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面面相觑，很是尴尬。呆愣片刻，他干脆的扔下工具，一溜烟似的逃走了，留下仟羽在身后大喊：“喂！你倒是先补好再走啊！你——”

　　未等仟羽说话，十七又跑了回来，耳畔微红。他一言不发的继续帮仟羽修补屋顶，用力之大，让仟羽以为他是要砸了自家屋顶。

　　十七在屋顶上做修补工作，仟羽则惬意的坐在院内歇息。

　　十七看着她那副悠然自在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那日仟羽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想看看这个女人会怎么活下去，从她离开月千楼后便一路跟着她。

　　大牢里没叫她丢了性命，出来后反而差点死去。

　　第一夜，十七看见她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却不知道去修补漏风的屋顶和破掉的窗户。

　　第二天她聪明些了，知道去搬些稻草把屋顶补上，却愁于上不去。她在门口转悠了许久，最后愤愤的把稻草拿去烤番薯了，夜间多加了几件衣裳盖。十七看不过眼，白天趁她不在的时候，修修房顶糊糊窗户，堂堂王府一流暗卫成了个不敢露脸的木匠。

　　这女人一回来就发现了，却没太震惊，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田螺木匠”的帮助。

　　又一夜，刮起大风，把十七修补好的屋顶吹漏洞了。这一次，她非常自觉的去搬了些稻草木柴放在门边，等着十七帮她弄，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跑到山里采野果去了。

　　十七认命的拾起工具帮她修补，未曾想过这是这个女人逼他露脸的诡计，没预料到的他被堵了个正着。

　　越想越气，十七丢下稻草，在屋顶上俯视她，“你借我逃出那里，我又将金银盗还于你，这一桩桩的，你要如何谢我？”

　　仟羽故作媚态，冲着十七盈盈一笑，一边走进屋内，说：“怎么谢？你过来便知道了。”

　　不等回应，“啪”的一声将门合上，留下险些从屋檐跌落的十七一脸懵。

　　“纸老虎一个。”仟羽小声低估。

　　仟羽一眼就看出了十七是个纸老虎，看似严肃冷血，实际上对风月之事宛如孩童。在那样的地方成长，从懂事起就学习如何握刀，人情世故男女之情一概不懂。而仟羽恰恰相反，在风花雪月的场合下长大，最擅看人眼色行事，也最晓得如何拿捏这些“小孩”的心思。

　　她知晓十七对她感兴趣，不为皮相，不为情爱，只因那日她的行为勾起了他的好奇。

　　十七没有进去，仟羽倒是出来了，换了一身衣裳，然这一身比起她从前的长袖舞裙，到底还是差远了。

　　“我身无长物，便以一舞相赠吧。”

　　没有乐声朗朗，瑶台换作破落小院，长袖舞衣是棉麻布裙，也没有宾客纷扰，只一不识歌曲的死士，与一容颜已毁的舞姬。

　　仟羽缓缓闭上眼睛，耳畔是山风拂过，夹杂着几声蝉鸣，似乐声起，柳腰轻，舞步盈盈，轻移慢转。突闻一声剑鸣，十七拔剑挥动，树影摇晃，三月花开正盛，院内树上枝桠上有嫩粉点点，宛若作画时不甚溅出的染料。十七剑影挥动，花瓣纷扬而落，落花缤纷。

　　仟羽不受落花的影响，反以此为舞台，舞步细碎，忽疾忽慢，于漫天落花与剑鸣声中起舞。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那是十七第一次见到仟羽发自内心的笑，而非谄笑。他呆愣在树下，直至一舞尽了都未能回神。

　　而这也是仟羽第一次为自己而舞，不需要讨好她的恩客，不需要刻意媚笑。

　　她仿佛，终于松开束缚。

　　那一刻，他们仿佛离开了嘈杂世间，来到只有彼此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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