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九亭云

10、仟羽

　　庭院内，罗衫女子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傀儡，那傀儡是成年男人的模样，被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子抱在怀中，模样滑稽得很。月色朦胧下，女子的面容被映照得更加惨白，一个没有生气的活死人，一具悬丝尽断的傀儡，意欲何在，姜絮已有猜测。

　　见姜絮走了出来，卫述忙过去帮她披上斗篷：“夜里风大，穿上。怎么醒了？”

　　姜絮老实的说：“饿了。”

　　卫述失笑，手指微动，一傀儡童子提着食盒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便猜到你会饿，傍晚我让它去镇里给你买了云水阁的糕点，上次你说喜欢。”

　　摸了摸傀儡童子的头，卫述接过食盒，揽姜絮坐下，“我特地多买了几种口味，你试试。”

　　“你和我说，柳氏一事了了之后，你就不再掺和这些事了。”姜絮啃着糕点道。

　　卫述忙摆手：“阿絮，这回真不是我惹来的。”

　　这个女子和傀儡是在丞阳河被打捞上来的，至于一个活死人为什么能躲过卫述等人的察觉，全靠她怀中的傀儡相救，只是把女子救出后，这具傀儡体内的悬丝也断了，换言之，这是一具没有任何用处的傀儡。

　　“既逃了出去，又回来做什么？”

　　“我来求先生夫人一件事。”女子把怀中傀儡放下，拉开他的衣袖，只见这具傀儡手上刻着一奇怪的图案，“我一路跟着先生，知道先生在烦恼什么事，我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可以作为报酬，却可以替先生去仇清观走一遭。”

　　“仇清观是什么地方？我不需要你为我送了命，你既逃了出去，也无害人之心，今日我只当没有看见你就是。”卫述说。

　　在瞧见那傀儡手上的印记的时候，姜絮不觉放下糕点，起身去检查那具傀儡。

　　卫述疑惑：“你记得这个印记？”

　　姜絮摇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大概是错觉吧。”

　　她又转头对那女子说：“悬丝断得彻底，纵是如今仇清观的主事，也没有这个本事将它修好。你不如吃点糕点，然后离开吧。”

　　怎料女子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我来，是求先生毁了它。”

　　“毁了它？”卫述拿糕点的手呆滞在原地。

　　“是，它是活傀儡，如今这具躯壳还留有他一抹魂魄，我来求先生毁了它。”

　　“这是活傀儡？你可是毁了这抹魂魄意味着什么？”卫述不可置信的说，他不知道该惊讶这具傀儡是活傀儡，内里还有一抹魂魄尚在，还是惊讶这个女子求他将这抹魂魄抹去。

　　女子却还是很平静，她抚摸着傀儡的面庞，深情似凝视爱人，“自是知道的，魂魄散去，归于天地，再无轮回。”

　　姜絮不懂，“既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生前是你仇人吗，以至于死后你还要他灰飞烟灭。”

　　“姑娘可知，一生受人束缚的滋味？”女子凝视着傀儡臂上图案，似有恨意，“连死后都强行锁住他的魂魄，制成傀儡，受人驱使，一生受制。我带着他一路逃命，别无所求，只求能有人帮帮他，放他自由。”

　　“再无轮回又如何，总比如今这样，被锁在一具躯壳内，不得自由要好。”女子声色凄然。

　　“......”卫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触碰傀儡的悬丝，半晌才说，“他的魂魄还在，我可以给他造一个新的躯壳。魂魄还在，他便还能活。”

　　怎料女子断然拒绝：“那还是他吗？一具连喜怒哀乐都不知的傀儡，何苦苟活。”

　　女子的话叫卫述心下一颤，仿若被刀子戳中一般难受。第一次对主顾冷了脸色，他也说不清这心中的烦躁是为何，不再看这女子，卫述拉着姜絮回屋，冷冷的丢下一句：“毁人魂魄这种事，恕我做不到，姑娘另找他人吧。”

　　“阿絮。”回到屋内，卫述仍觉不平，他闷闷的说，“魂魄还在，只是肉身换作傀儡身，难道就不是原先那个人了吗？”

　　姜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冷的反问：“你还有力气为他造一副新躯壳？”

　　“当然没有，我都快累瘫了，现下院内那匹臭马都能把我撂倒。”卫述连忙否认。

　　“那就好，睡吧，明儿起来种豆子。”姜絮打开香炉，点了些安神香，又顺手取下发上银簪拨弄炉中香灰。

　　卫述已许久没有像今天这般大耗灵力，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乡。姜絮微微掀起帘子，那个女子还在外头跪着，姜絮回过头去望了望熟睡中的卫述，卫述有所察觉一般翻身抱住姜絮的枕头，嘴里嘟囔着：“阿絮......”

　　姜絮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声关上房门。女子对姜絮的归来并不感到惊讶，她将锁住活傀儡魂魄的魂令交给姜絮。

　　“你怎知我一定会帮你？”方才卫述在的时候，这女子没拿出魂令，这下才拿出，姜絮便明白了，她一开始盯上的人便只有姜絮。

　　女子抬眸直视姜絮，说：“我自幼长在三教九流，最善看人，见着姑娘的那刻，便知道我与姑娘是同路人。”

　　“同路人？”姜絮把魂令拿在手中端详，却不认同她的说法，“我帮你，并不是因为你我是同路人。”

　　“只是觉得很熟悉罢了。”姜絮想了想自己想帮她的理由，终是泄了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帮你。这个理由，便由你来给我吧。”

　　“就当是我今夜睡不着，起来听了个故事。”姜絮用手指勾勒着魂令上的刻纹，一股暖流自指尖传来，莫名的叫她觉得安心。

　　女子望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语气平和：“姑娘可知，这双手从前是拨弄琴弦的。我是乐坊舞姬的女儿，不知道哪位恩客留下的野种，命硬，喝了药也没死成。纵然被生了下来，却不如不生。像我们这种人，若姿色生好些的，便养成舞姬，若差些，便当做丫头，做粗话。”

　　“你瞧，我还没出生呢，便叫人把我余生都给安排好了。”

　　“他与我一般，都是命不由己的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