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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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还是小妖怪。
此时正值寒露，冻天冰地的，任谁也不愿出门瞧瞧。妖怪作为妖怪最大的乐趣就是吓人，现在一个人也见不得，可把小妖怪无聊坏了。
小妖怪左瞧右瞧，看到哪里都是一片凄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收拾准备着入冬了。他干脆钻进路边的一所破庙里，躲进佛像后面，突然心生一计，假扮成神仙在那里自言自语，一会扮演成香客前来供奉，一会又扮演成主持念经焚香。但这玩法一时虽乐呵，不一会也腻了。小妖怪烦闷的来回踱步，打算从破庙出去。
在他即将碰到门的那一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小妖怪心底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闪身溜到了佛像后。
推开门的是一位病弱的青年，步伐有些不稳，仿佛摇摇欲坠。小妖怪听到他来到佛像前跪下，捣鼓了一阵，便传来了一股檀香味。小妖怪眼珠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人是在焚香拜佛哩！
这么破旧的寺庙，连供奉的是谁都不知道，竟然还有人前来焚香！
小妖怪又惊又奇，连连比划，不小心碰到了那座佛像。佛像微微一动，青年立刻警觉地直起了身，问了一句：“是谁？！”
小妖怪骇了一跳，他本可以装做一只老鼠，发出几声吱吱来打消青年的顾虑。可他偏偏玩性心起，脑袋一转，故作庄重的大声说道：“吾，是此处的神明！”
青年半信半疑：“神明？”
小妖怪道：“不错，汝若不信，且听吾召风来！”
说罢，小妖怪使尽浑身解数，用妖力召来了一场强风。顷刻间，大风呼啸，庙宇发出吱呀声，从缝隙吹进的风扬乱了庙里的布帆，连佛像也摇摇欲坠。
听到青年惊慌的吸气声，小妖怪才满意的停下来。
青年惊魂甫定，拍了拍胸口，才松了一口气，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才又听到青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的声音轻轻道：“今日与神明大人一语，甚为惊奇，此乃小生三生有幸。。。”似乎有些喘不上气，青年停顿了一会，再道：“无意冒犯，望大人宽恕。。。”
小妖怪窃窃地笑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说道：“罢！今且谅汝，不得再过！”
青年缓缓磕了个头，道了声：“感上仙大德。”便收拾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庙宇。听到大门关上的一声沉吟，小妖怪立刻窜出来，一屁股坐在了破庙的地板砖上。他盯着佛像看了好一会，又模仿着青年的样子磕了磕头，而后笑的满地打滚。
什么神明大人。什么感上仙大德，那个傻瓜竟然信了！小妖怪笑累了，便躺在佛像的脚前，随手抄起一个青年拿来供奉的包子，大口地吃了起来。他良心一点都不疼，因为着明明就是青年拿来供奉他的嘛！
再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
吃完包子，小妖怪又无聊了起来。他打了几个滚，一腾身坐起来，端详起了那座佛像。与整座破庙完全不合，佛像又干净又整洁，就像是被谁用心的保养过一样。一定是那个青年了。小妖怪想。佛像用铜制作而成，有金镶边，清澈透亮的能看见小妖怪的脸。小妖怪对着铜像，乘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小妖怪因为是小妖怪，妖力微弱，因此长着一副人类的样貌。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头上长着两个象征性的角。脸蛋生的是比人类要精致几分，这也是小妖怪引以为傲的。但是也因为这个，导致他常常吓不着人类，被其他小妖怪嘲笑。
他看了一会，便有些乏了。他思量着，反正他也没事干，那个青年看起来似乎是常常来供奉，不如在这里睡一觉，看明天青年会不会来。
这么决定之后，小妖怪便窜进佛像后面，睡着了。
果不其然，青年又来到了破庙。还是迈着轻飘的步子，将供品悉数拿出。待声音渐渐平息后，小妖怪深吸一口气，用昨天的语气道：“汝为何人？”
“在下乃昨日供奉之人。”青年答道。
小妖怪再问：“为何前来供奉？”
青年一愣，沉默了半晌，似在思考，不一会便张口道：“前来还愿。”
还愿？小妖怪感到好奇，但一旦问出口，他的身份就会暴露了。他左思右想，不希望青年这么快走掉，便道：“吾久困于此，自是烦闷已久。即今吾现身于此，汝且与吾现身于此，汝且与吾坐谈片刻，以解烦闷。”
青年轻应了一声。小妖怪便兴奋的开始问这问那，问人类的世界，问青年的生活，问青年的故事。。。
而后，便是今天的循环与推进。小妖怪每日都拉着前来供奉的青年聊天，也丝毫未曾想过青年为何不怀疑他。青年也像约好了一遍，尽管身体情况不佳，每日都会前来庙宇。有时候已说的没了话题，青年也会一直陪着小妖怪，直到日落西山，不得不归。
小妖怪美滋滋的躺在地上，回味着青年说的故事。青年给他讲政事，讲民间传说，讲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愁，小妖怪从未见识过如此多彩的世界……
寒露刚过，空气逐渐冰冷，天空飘起了渺渺白雪。青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时，都会不停地咳嗽，还有几滴溅到地上的血。小妖怪不懂病痛，青年也不对他讲。只是每一次剧烈的咳嗽完，都会有一段冗长而痛心的沉默。
终于，青年不再来了。
小妖怪等啊等，从月初到月末，也不见青年前来。小妖怪度日如年。于是，他决定前去寻找青年。
青年曾告诉小妖怪，他家在城东的中巷。小妖怪不费多大力气便寻着了。院子里如同青年所说，有一棵小妖怪从未见过的梅花树。
突然屋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小妖怪心中一颤，溜到传出声音的窗底下，向里窥视着。是了，就是那张他无数次从神像后窥视，令他朝思暮想的面容。青年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半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几声。他一袭白衣，配上毫无血色的脸，似乎要融进了窗外的飘雪，随细花而逝去一般。
尽管青年已经极力掩饰，但小妖怪注意到，青年的衣袖上有几丝血迹，站在雪白的布料上，更显扎眼。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小妖怪不禁想到，随后惊慌了起来。小妖怪听说过，人类非常脆弱，总是不小心就死了。青年还流了那么多血，一定是快撑不住了。
而事实上，青年也确实快到了生命之尽。他的病情日愈严重，现在连下床也无法做到，别说前去供奉了。小妖怪又急又恼，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抓耳挠腮，最后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这些天的相处，小妖怪已经把青年当成朋友了。他喜欢青年的声音，喜欢青年讲的故事，喜欢青年默不作声的陪伴……
小妖怪生为妖怪，无亲无友，从来没感受过他人给予的温暖。青年闯入了他独自的深渊，带来了光明。小妖怪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拥有了朋友。
妖怪与人一样可悲，一旦尝试过他人的温暖，便再也不愿在黑暗中受寒。
神啊！小妖怪甚至开始祈祷，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请救救青年吧！
他想到了那座破庙。他飞身回到破庙，神像仍立在那里，在破烂庙顶渗透的阳光下，耀耀生辉。
“神明大人！”小妖怪学着青年的样子，连磕三个头，乞求地望着神像，“请救救那位青年吧！请圣灵开开恩吧！”
小妖怪凝视着神像的脸，神像还是一副大慈大悲的脸庞。啊，青年每天注视的，都是这样的容貌呢。
“请救救他吧！请救救他吧！”
那个愿意与他说话的青年，那个愿意陪伴他的青年，那个明明憔悴不堪，仍要每天坚持前来庙宇的青年。。。
“神明大人……”
小妖怪再一次伏下身，匍匐着，贴着冰凉的地板，沉声道：
“我愿……祭献自己的生命。”
……
又是一年寒露。青年拿着几炷香，又来到了破庙。
他的脸已恢复了血色，丰润而健康，步伐稳重了许多。他健步来到神像前，如曾经一般跪下，抬眸与佛像平视。
佛像许久未有人保养，已变得残破不堪了。
庙宇内空空荡荡，唯有微风过堂的丝丝窃窃声。
青年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启唇问道：“神明大人？”
没有回答。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佛像被风吹得摇摆了几下，而后归于平静。
“……神明……小妖怪？”
“小妖怪？小妖怪？”
无人回答。
佛像后，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声音了。
青年久久的坐着，从清晨到午时，再从午时到日落。他听到风吹，鼠鸣，破庙摇曳，听不见任何一句“神明大人”的言语。
忽而，诡异的勾唇一笑。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绕到神像后，找到了一张他放在这里的纸符。纸符上纹着他的家文，纸符经过一次使用，已经残破不堪了。
这张纸符只有一个功效。
让一只妖怪自愿祭献生命，来换取除妖师本人的寿命。
青年走向庙门，顺手将破纸符放在香上点燃了。破旧的纸符很快变成了灰烬，随风飘散在了破庙里。
离开破庙时，青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好像有雪飘入眼了吧，不知为何，青年眼角有些发湿。他感到好笑地擦掉那疑似飘雪的痕迹，却又抑制不住哽咽。
这个世界上……
本就，没有神明啊。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