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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祸福穷通讵能料 ...

  •   十四年后。
      金陵淮河畔的五味斋一向是生意兴隆,顾客盈门。这五味斋本是三十馀年前银虹派济恩坛两个弟子所创,后因二人犯了弥天大案,一个远遁他乡隐姓埋名,一个失手被擒处以极刑(详见拙作《金陵悲歌》)。
      另一颇具生意头脑的温州商人将此门店租下来,照旧冠以“五味斋”之名,将其改造成一家比较平民化的小吃店,使之具有“鲜、嫩、烫、脆、香”五大特色,上承六朝余绪,下应时令风尚,遂成金陵一绝。数年前于谦大人途经金陵,曾来到五味斋用过一顿膳食,对斋中素菜赞不绝口,并亲笔题下“五味斋”三个大字,店老板请匠人将其精心镂刻裱装,五味斋的声名从此响遍江南。
      这日午时,一个身不满五尺、面目扁平拥挤的少年来到五味斋中,若非他腰上佩一柄剑,剑柄上刻有银虹派的独门标记——一道彩虹,店小二差点将他当成个叫化子。只是因他身材矮短,那柄剑挂在他腰间,跟他那扁平的脑袋一样高,显得有几分滑稽。
      那汉子一脚刚跨进店里,另一个冒失鬼便与他斜撞了一下。他狠狠瞪去一眼,却见那人一身小厮打扮的褐衣,虽是剑眉朗目,双目却流光四射,透射出几分油滑。矮丑少年正欲发怒,那人已是一脸陪着笑,道:“在下有点事走得急,不好意思冲撞了少侠。”矮丑少年见他言辞客气,也就不再追究。
      待店小二将那矮丑少年点的“三虾豆腐”、“蜜汁火方”、“松鼠桂鱼”三碟精致菜肴和一瓶花雕送上来的时候,他挟了几口菜,忽然想到刚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拍衣兜,果然囊中的那几两碎银已不翼而飞!他再也吃不下去了,如乳燕投林般直接从窗子飞身下去,将一旁忙乎的店小二惊得瞠目结舌,连饭菜钱都忘了要。
      那矮丑少年发足狂奔了两条街,正见方才撞他的少年与另几个街头痞子在一起,在距柳浪居不远的地方跟一个卖花姑娘讨价还价。矮丑少年沉声喝道:“喂,还给我!”
      那小厮一愣,反问道:“还你什么?”
      “你这厮还装蒜!”矮丑少年已拔出背上的宝剑,直冲褐衣少年。那群少年大约还未见过什么世面,远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平日里只有欺负别人的,哪有被人欺负的?便各各抄起了家伙,一窝蜂地围上去。
      岂知矮丑少年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打得东倒西歪,有的折了臂,有的摔断了腿,有的打断了肋骨,个个趴在地上呼爷觅娘。
      那褐衣少年的脖子早被一柄寒光灼灼的细长宝剑给架住,矮丑少年道:“你方才偷了我的银子,还想抵赖?”褐衣少年眼见对方是个硬茬,只得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朝地上一摔:“还你。”倒没有半点认错或讨饶的意思。矮丑少年不觉怒上心头,他本待拿回自己的银两,对方赔个错就借坡下驴算了,哪知这小子如此不抬举,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盗了我的银子,反倒有理了!今日既被我蒲思贤碰上,我就要替天行道,教训教训你这有娘养无娘教的畜生!”
      蒲思贤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只见一道银光一闪,紧接着传来一声鬼嚎似的惨叫,一条手臂便高高抛起在半空中,随即沉闷地砸在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肩头,那少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砸坏了,竟扑倒在地,半天不能言语不得。
      众人见这矮丑汉子其貌不扬,下手到是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偷偷溜走了,胆大些的也比先前站得远一些。
      那断臂少年痛得在地上直打滚,眼眶里蓄满眼泪,他却硬是没上它滴下来,只是冲蒲思贤怒吼道:“矮锉子,你他妈的是武大郎转世吧?有种的把大爷一剑砍死啊!”
      蒲思贤因身形比常人矮小些,平生最恨人提及此事,他本想给这少年一个教训,放他一条活算了,见他如此折辱自己,面色瞬间由黄变成灰黑,由黑灰变成惨白,双肩已微微颤抖,显然愤怒已极!
      蒲思贤手起剑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道苍鹰的项上人头不保了。不防在剑刃接近脖子还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剑身忽被弹得足有一丈馀远。蒲思贤虽下山行走江湖不久,却绝少有失手的时候,不觉大吃一惊。却见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跳在地上。蒲思贤勃然色变,环目四顾,却见五丈开外走过一个老汉,身形有些肥胖,头上围着块已失了本色的油腻破布,挑着满满一担柴,无疑是一个山野樵夫。
      蒲思贤眼中凶光大炽,身形一晃,便挡在樵夫面前。那樵夫蓦然被人拦住去路,差点与对方撞个满怀,他紧急一刹,脚下一个趔趄,却已滑到蒲思贤的一侧,继续挑着柴担往前走。众人只道那樵夫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狼狈不堪,只有蒲思贤心里明白,这一招“醉八仙”似拙实巧,其实含着极高明的躲避之法。
      蒲思贤脸色沉得更厉害,再次闪身拦住樵夫去路。那樵夫脚下不知怎么一滑,又滑到他身旁,嘿嘿笑道:“这位少侠,俺一把老骨头了,又不是妙龄少女,干嘛老跟我过不去?”
      “你羞我太甚,我岂能饶你!”蒲思贤大怒,便要拔出剑来,与此人斗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在将拔未拔之时,那樵夫却像是不小心似的碰了剑鞘一下,蒲思贤听到剑鞘中一声极轻微的闷响,他便感觉到那柄以精钢打造的剑已被此人用内力折断。
      蒲思贤愕然地望着樵夫,那樵夫却不是多事之人,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少侠火气近来太旺了,奉劝少侠还是去‘半坡村’喝一盏绿茶消消火儿。”
      蒲思贤自知远非此人敌手,死死地盯了樵夫一眼,才顺水推舟地一抱拳:“在下谨记老丈的教诲,他日有缘,再向老丈讨教!”
      苍鹰一字一句恨恨地说道:“矮锉子,有种的,留下姓名来,我苍鹰总有一天会向阁下讨教的!”其实他也自知,这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也许他永远没有复仇的机会。
      “苍鹰?”面对这只折翅的苍鹰,蒲思贤以极其轻蔑的语气念着这两个字,“我是银虹派济恩坛弟子蒲思贤,你尽管来的我复仇好了。”说罢扬长而去,脚下的步子看似极缓,却在满街的行人中游走极快,似一条随意游泳的鱼,眨眼便消失不见。
      众人见蒲思贤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怎么一转眼就被一个樵夫三言两语劝住了,只觉暗自奇怪,并且惋惜一场好戏还没开场就鸣金收兵了,却不知二人早已暗中较量两三个回合了。

      苍鹰已不能在柳浪居打杂了,鸨母只得派了两个小厮将他抬回他老家平安寨去,顺便补贴了他些银两了账。苍鹰被抬回平安寨时已进入半昏迷状态,他爹苍水出去打猎刚回来,提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他娘李氏在缝补衣服,老俩口见他伤势如此严重,均吓得不轻。老头子赶紧前去延请郎中;老太婆则煨些鲜汤给儿子补养身子。
      郎中先将苍鹰伤口的瘀伤清洗干净,又开了些调养的药方,忙乎了大半天,苍鹰伤口的血才止住。待郎中走后,李氏已将野山菌和鸡汤炖好了,端在床前,一口口喂他。未料到苍鹰用那只完好的手将粗瓷碗猛地一推,一大碗滚烫的鲜汤部分倾在他娘的手上的衣上。李氏痛苦地惨叫一声,既惊愕又痛心地望着他。
      他爹闻声赶出来,厉声喝道:“鹰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娘怕他爹对儿子发脾气,忙掩饰道:“没什么,刚才是我没把碗端稳。”
      老头子半信半疑地说道:“是么?”忙从厨间拿来一块湿抹布为老伴擦拭。
      岂知苍鹰突然说道:“不,方才是我有意推倒的。”老头子听得这话,眼中射出一丝凶光,逼问儿子道:“为什么?”那眼神竟带着几分敌意,苍鹰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陌生,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苍鹰的眼里溅出愤怒的火星,“我已经成了个残废,以后谁都会取笑我、欺负我了……”他哭得气咽声嘶,过了好一阵,突然用右袖使劲地将脸上的泪水一拂:“小时候,我想读书,你不让我进私塾,说那是酸腐文人的勾当;后来大了一些,我想习武,你又说用不着,你使枪弄棒是那些无用的赳赳武夫干的;再大一些,我想学一门打铁的手艺,说不定将来你们故去了,也可混一口饭吃,可你又说那些下贱的粗活赚不了几个钱。而弟弟苍狼,五岁被送进了私塾,六岁便开始练习膂力,若不是他后来不慎染病故去,必然已是文武双修。当初,你若不是把我送到柳浪居打杂,我也不会成天和那帮人混在一起,更不会变成这样!”
      老两口满面愧色,他爹苍水半低下头说道:“习文习武哪一样不要大把的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一直不宽裕,你是家中长子,自然要让着弟弟些,何况,他已故去数年了。”
      提起那个早夭的儿子,李氏忍不住又叭嗒叭嗒地落下泪来。苍鹰见娘如此伤心,只得闭上了嘴。屋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李氏才道:“鹰儿,我看你是太累了,好好歇着吧。”老两口才退出房间,轻轻地掩上门。
      半夜里,苍水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一会儿还唉声叹一口气。李氏终于忍不住了,在被窝里用手肘拐了一下老伴,悄悄说道:“你也睡不着么?”
      老头子才道:“这些年,我总感觉对这孩子心中有愧,当初真不该答应这件事的。”
      李氏极为低沉地抽泣道:“其实我早就想劝你撒手别管了,自从狼儿害天花走后,我把什么都看穿了。我有时想,是不是咱们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老天爷故意报复咱们?怎么偏偏狼儿染上天花,鹰儿却没事?”
      “你少胡说!头发长,见识短。”苍水呵斥道。李氏又委屈地抽抽搭搭起来,苍水也觉过意不去,柔声道:“好啦……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七夫人生性狠毒,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她岂肯轻易放过我们;况且,还过七八个月他年满二十,我们就可以交账了。”
      “那更不得了了,他若满了二十岁,恐怕这条小命儿都难保了……”她突然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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