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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云槿谣
      文/微微安影

      (引子)
      槿谣十六岁那年,我将生平第一幅刺绣送给她。双生花,我细细地将相倚伴生的雏菊描摹上一方乳白色的帕子,挑选出亮黄和浅紫色的丝线,在初夏菏尖正露的午后,安静而惬意地拨弄。荷塘里尚未有一片喜庆的盛开之景,仅是几骨朵小荷探出脑袋,风一吹,蜻蜓便惊触般飞走,荷塘兀自宁静。
      “槿云,你绣的?”槿谣水杏般的双眼瞪得大大,金色亮彩的眼影熠熠生辉,她将长发松松地扎了一束,软软的搭在肩上,墨绿色的紧身公主裙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形,裙摆渐渐蓬松开来,堆了细细的蕾丝和褶皱,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易槿谣,彰显着楚楚动人的青春姿色。她一直知晓笑我不善女红,眼前这幅略显拙劣的刺绣花了我整整一个夏天,也着实吓了她一跳。槿谣轻轻搂着我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礼物,她的声音格外轻柔:“谢谢你,槿云。”

      (壹) 双生花
      我出生那年,庭外的木槿绽放了一枚桃红色鲜亮的骨朵,外婆微眯着眼睛,密密的皱纹织在眼角,“叫槿云吧。”母亲颔首,默念着我的名字“云儿”洁净而简单。

      江南小镇灵逸俊秀,河网纵横,只需稍一坐船,曲曲弯弯,随着欸乃的橹声入梦,一个小盹儿的功夫,便抵达这个叫西塘的小镇。西塘,让我寻思起美味的椒盐南瓜。外婆将南瓜切成薄薄的几片,过上放了椒盐的面粉,放入油锅炸一下,起锅,加一片金黄油亮的南瓜片入口,没口粉糯糯的酥脆,透着噙齿的甜香,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每天早晨,我都会踮着脚看外婆和母亲忙忙碌碌的身影,有时会碰上游客们好奇而温暖的目光,我脸一红,缩了缩束着两小辫儿的脑袋。

      “你们家的孩子吗?叫什么名字?”

      “槿云。”母亲微含一丝笑意,每提到我的名字,母亲总隐不住内心泛动着的欣喜,她常常捏着我的脸颊,说:“我们家云儿一定能找个好男孩!”

      我第一次遇见槿谣是在十岁,西塘小镇的游客出奇得多,已是七月盛夏光景,荷塘的芙蓉开得灿烂,满池碧锦,灼灼耀眼。我舔着一根赤豆冰棍,甜甜的汁水萦绕在唇齿间,内心舒爽惬意,香满一片。我看到荷塘边,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正直直地伸手勾着池中一朵绽放的荷花。她歪着略显瘦小的身躯,白白的一节臂膀如新摘的莲藕,衬着一件碎花浅紫色的窄领衬裙,齐耳短发,水杏丹凤眼,眼窝处缀一粒浅浅的小痣,显得很俏皮,鼻尖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喂,这样会掉下去的!”我冲着不远处的女孩喊道。

      她转过头,略微泛红的两靥闪过一丝笑意:“可是,我想要那些花。”

      我伸手将她轻轻一拉,手心有点湿润:“那花开在池中才好看哩!”我将手中透着甜香,隐隐看到几颗赤豆的冰棍伸到她眼前,“不然,我给你吃这个。”她歪了外脑袋,咬一口i稍稍有点化的冰棍,含在嘴里:“你叫什么名字?”

      “槿云。”我说

      “呀,真巧,我叫槿谣,咱们的名字好像姐妹..!”

      易槿谣是随母亲来西塘写生,她的母亲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在上海经营者一家画廊,父亲早逝,槿谣说,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永远只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她不记得父亲的面容,只知道,父亲有着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微笑。

      槿谣亦是个擅长画画的女子,我们坐在盛开着木槿花的庭院中,她用一只笔描摹着细细的图案,表情有些慵懒,而我,则坐在小小的木板凳上学着刺绣。我和槿谣度过了最相知的两个月,槿谣爱吃外婆做的椒盐南瓜,小馄饨。精致的景兰底花瓷碗中可以看到白的隐隐透出红肉馅的小馄饨,汤汁上飘着翠绿葱花,金黄虾米和黑色的紫菜。槿谣常常吃的满脸通红,只喘粗气。

      “槿云,你天天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哩!”

      我带着槿谣到花田里捉蝶,花田在不远的平地上,黄黄的菜花田里一只只白净的菜蝶上下翩舞,忽隐忽现。闪动着煽动者的薄翅仿佛夹着一股甜甜的菜花香。槿谣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整个西塘,她蹦蹦跳跳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着,亮闪闪的眼睛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欣喜:“槿云,你看,我捉到了两只!”然后我们“哗”的一下一起张开手掌,三只菜碟忽忽地缠绕在一起,其中两只忽然渐渐飞远,消失在茫茫的花田当中,另外一只则颤颤的停在了花蕊上。

      槿谣离开时值八月末,荷塘里的花已开败,莲蓬兀自垂首。西塘的游客们背着股股的行囊,纷纷登上了高大的旅游车。槿谣抓起我的手,塞进一张纸条,然后匆匆地进了一辆别致的轿车,她换了一件淡蓝色及膝连衣裙,把娇小的身躯衬得很迷人,她挥动着白净的手臂,渐渐消失在西塘古朴的事街尽头。

      我打开手掌,纸条已被蜷曲,歪歪的写着一行地址和电话号码并附着一句话:来上海找我,槿云!——易槿谣。

      (贰) 波心澜

      上海有着我意想不到的繁华,霓虹彩影,楼厦丛丛,如西塘相依而生的老树,冷峻的玻璃印着城市倦怠而憔悴的容颜。母亲一手提着稍显沉重的提箱,一手牵着十四岁的我,奔赴到这座太过冗杂的都市。
      “云儿,你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上个好大学。”外婆拍着我的头,眼角的皱纹织着暗暗的灰影。我重重地点头,瞥见木桌上昨晚吃剩的椒盐南瓜,她已经扭曲成一团,泛着油亮刺眼的棕黄。恐怕得好久没得吃了呢。
      我平静安分地念书,复习,考高中,找打本大本花花绿绿的习题填补课余时光,用钢笔仔仔细细地做好每一分笔记,像当初槿谣在我身边描摹着图画一般安静。在精致的MP3中录上大段英语课文,然后给槿谣写信。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沈皓明。
      他穿着干净温暖的白色毛衣,粗布淡蓝牛仔裤。背对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身体柔和的线条被晕上了一痕淡淡的光,略显高挺的鼻梁投射着浅浅的暗影。“你是槿云吧,我叫沈皓明。”他微笑,走近,一种温暖的气息让我想起四年前那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灿烂女孩儿。
      后来我常常问皓明,他当日为何会出现在那条我每日读英语的走廊。“傻丫头,你以为那条走廊是为你开的啊…….”他笑着握住我的手,声音一如当年,沉静平和。
      我将头靠在皓明软软的肩上,他的衣服一定经常晒吧,有那种冬天里阳光的暖味。我说:“皓明,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好朋友吗?”
      “嗯,你说第一次见到我时想到的那个。”他放下手中的笔,图书馆内海水绿色的浅格窗帘投射着明明暗暗的影子。印在皓明浅棕色的毛衣上。他抚了抚我的头,这是皓明最喜欢做的动作。
      “她来信说后天是她的生日,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皓明搓了搓我的手,“槿云,你穿得太少了……”

      槿谣的十六岁生日在一间小小的酒吧,亮着昏黄色的橘灯,装饰的典雅肃静。我到上海后每月会和槿谣通信,我挑选出别致的信纸,用水墨蓝的钢笔在纸上扬洒心事。末了,在信封内夹上一两片雏菊瓣。我知道,那个当初同我吃着赤豆雪糕的女子也一定能闻到菊香。
      槿谣欣喜地抱着我,我几乎要认不出她来,齐耳短发已经留长,软软束起,搭在肩上,耳垂处坠着明晃晃的星形,金色的眼影描摹出她令她的双目顾盼神飞,蕾丝衣领略低,露着好看的锁骨。“槿云……”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槿谣,这是皓明。”我微笑着拉了拉一直在我身边沉默的皓明。

      槿谣抿嘴一笑,伸出藕白色的手:“沈皓明,我是易槿谣。”

      皓明顿了顿,依旧恢复了他往日的温柔平静:“我常听槿云说起你,”他嘴角衔上一丝好看的笑意,“还有你们共同的西塘。”
      那晚散场的很早,我们三人并肩走在清堂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灯火伊人,树影阑珊。槿谣一路抚摸着那方绣帕,眼神中琉璃出一丝飘忽不定的彩光:“槿云,我记得你不喜欢刺绣。”她说,声音清脆悦耳。

      我笑,不语。那只被皓明紧紧握住的手渗着一点汗水,皓明的温度缓缓传递而来。我努力拼凑着字眼去形容此时的感受,却只能用“幸福”在心底暗暗打一个手势。
      我们将槿谣送回家,那是一间别致的公寓,我去过几次,屋内挂着给式各样的彩绘,签着槿谣母亲的名字。其中有一幅叫做《西塘》。

      皓明将一件墨绿色白条纹的毛衣外套脱下来,轻轻搭在我身上,然后掖了掖衣领,他的动作很熟练。这个男孩已经习惯于叮嘱我多穿衣服或者无声地搓着我的手,呵出一阵白气,用一种责怪的声音说:“槿云,你穿得太少。”

      “槿谣是不是很漂亮?”我问

      “是呢,”他一贯微笑,“槿云,她和你的差别太大,你像素净的雏菊。”

      “那槿谣呢?”我追问

      “……”皓明语塞,温柔的脸上添了一丝不解,“不知道呢……”

      (叁) 秋阶影
      我打算为皓明编一条链子。用深蓝和纯白交错成最缠绵的图案。我放弃了三天的晚自习,安静的坐在图书馆靠角落临窗的位置,盘弄着手中亮亮的色彩,心里荡漾着暖暖的喜悦。我告诉皓明,这三天要好好复习,没让他来图书馆。他不多问,每天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和一句:“槿云,多穿点,别感冒。”

      三天后,我将这幅作品呈现在他眼前,皓明有些惊愕,他将链子托在掌心细细观察一番,如获珍宝。他轻柔地搂着我,我感受到他柔软的嗓音和纯净的气息:“槿云,我要一直戴着……”
      我笑了笑,心底刮过一阵风,像当年在西塘吮这吃豆雪糕是那般满足。

      我接到槿谣的电话,她的声音扬扬洒洒衔着一份爽朗与热情,她约我和皓明去爬山。

      那天我简单地套了一件灰底白格子短外套,领口绣着几多碎花。槿谣早早感到了雪浪山,她依旧美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蜡白运动短衫衬着她高挑的身材,长发高高束起,额角别一枚亮晶晶的心形发夹。

      半山腰时我已筋疲力尽,皓明拉着我的手,掌心渗着密密的汗水,他捋了捋我前额的刘海,眼底闪过一丝疼惜:“槿云,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用了,你们继续爬,我在这里等你们。”我喘着气说。

      在我的坚持下,皓明和槿谣答应继续我们的行程。“皓明,咱们到那座寺庙上去吧!看见没,在那里!”槿谣清越的声音从风中隐隐传来,那一瞬,我感觉如天籁。皓明浅浅地笑着。
      短短二十分钟后,我看到皓明和槿谣跳跃的身影。他们说笑着,皓明一直低低的微笑。槿谣的手腕上,闪动着一抹亮红,是条漂亮的手链,编织着精致而细密的图案,结出锁一颗银色相思豆,很别致。

      “槿云,好看吗?皓明送的。”槿谣晃了晃白净的手臂,她笑语盈盈地望了望皓明,眸中闪动着一丝欣喜。

      那一年,我们十八岁。

      我和皓明考在同一所上海的大学,一切如我们想像中一般顺利。念书,过节,在上海热热的街道上吃着香甜的冷饮,或者在某个冬天的早晨每一个烧得通红滚烫的烤红薯。校园很大,种着高岸的苍老树木,我坐在皓明的自行车后,紧紧抱着他略有些单薄的身体,茸茸的毛衣贴在我的脸上。

      槿谣没有念大学,她独自一人去了深圳,带走了我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刺绣,双生花。她说去经营母亲的事业——开一间画廊。槿谣亦是喜欢绘画的女子。我隔月能收到两幅她的手绘,一张给我,一张给皓明。常是一支孤梅或者一池盛荷。我细细端详着枝瓣间的暗影。易槿谣,这个我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正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闯荡,她向来是个倔强的孩子。

      大三那年暑假,我带着皓明去了一趟西塘。自幼在都市长大的皓明坐在窄窄的乌篷船上,很不安分,他时不时探着脑袋,打量着江南丝绸般柔滑的水在身下缓缓滑过,快乐的像个孩子。埠头清秀的女子系着清灵灵的白菜和莲藕。街道豆香四溢,外婆的椒盐南瓜我已许久没有尝过,只是去年回乡过年时,吃了几片,满口是香。

      外婆似乎苍老了许多,她端来一盘洗得发亮的草莓和一盘炸得金黄的椒盐南瓜,让人垂涎欲滴。皓明连连颔首称赞,他说:“槿云,你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呢。”
      我忽然想起槿谣,她吃着椒盐南瓜和小馄饨时满足的表情。

      “想什么呢?”皓明揽我入怀,一脸宠溺的看着我。

      “还记得你那年跟我回西塘的时候吗?”

      皓明笑了笑:“是,你外婆做的椒盐南瓜真好吃,改天我们再回去一趟吧。”

      “……好。”我低下头,不语。

      “你又发呆了。”皓明环住我的肩,“想谁?”

      “槿谣,”我依偎在他怀里,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感觉他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有种慌乱的神色浮上眼角,但很快消失了。

      “她不是很好吗?”皓明淡淡的说道,“女强人,已经有一家画廊,不像我们,还为工作愁心。”

      我猛然发现,明也不再是那个当初在校园里握着我的手背英语单词的男孩了,当初那个常常搓着我的手说:“槿云,你穿得太少。”的男孩也渐渐学会穿干净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装,我帮他打上好看的领带,然后,他去面试。或者有些踌躇的打量着墙上一连串的招聘广告。沈皓明,是我深爱的男人。

      皓明进了一家外企,做策划。这是他心仪的事业。我记得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按耐不住的兴奋,像个孩子,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孩子。他温柔的吻着我的额头,用最干净的声音说:“槿云,等一切安定了,我们就结婚。”

      我点头,依稀想起母亲当年说过的话“云儿一定要嫁个好男孩儿。”我在心底暗暗默许。皓明已经很久没有再穿纯白或者浅棕色的毛衣了,但他的怀抱依旧让我安心。我瞥见他手腕上那条深蓝交缠这一点白的手链。

      那一年,我们二十三岁。

      (肆) 梦阑珊
      这些年我去过深圳一两次,槿谣的画廊经营的不错,简明典雅的装饰却不像是她一贯作风。二十多岁的槿谣已经有了一个事业女性的成熟与妩媚,她依然长发,垂垂披下。画着精致的淡妆。长长的绛红色风衣让她的身姿越发窈窕动人。我忽然记起第一次在西塘看见槿谣时她穿的那件碎花浅紫色的衬裙,她标志乌黑的短发浓浓秘密。

      “槿云,打算什么时候和皓明结婚?“她的语气很淡,亦如杯中的清茶。

      “或许就这两年吧,”我微笑,“你呢?还打算做单身贵族?”

      槿谣抿了一口茶水,说:“那些人,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我不语,低着头饮咖啡,我感觉眼前一阵晕晕的红光,槿谣的手腕上,那抹亮红格外刺眼,银光闪闪的相思豆随着她藕白的手,左右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

      “可是,我要那些花呢!”我在心底暗暗描摹十一年前槿谣伸手折荷花的场景,那个在西塘和我一起吃雪糕,扑菜碟的女孩。

      皓明去深圳出差一个月,我把母亲从西塘接来,并请了几天假,准备筹办婚事。好久未与母亲同睡,我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好像回到十岁前在西塘的岁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从河埠边走过,向那飘着豆香和南瓜香,开满木槿花的院子走来,院宅深处,一个温柔的声音喊着:“云儿……”

      皓明出差前看中了一套家俱,他让我趁这段期间仔细斟酌一番,并把婚宴邀请的客人名单定下来,我独窝在小居内,满心窃喜的用钢笔写出他们的名字,仔细而耐心,一如当初整理笔记。

      易槿谣,我在红色的请贴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一个月匆匆而过,我打了个电话给皓明,他的声音有些匆忙,他没有回来。
      我说:“皓明,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安排得差不多了。“
      “槿云,我可能还要再过些日子,现在很忙。”
      我耐心的等待皓明,这个和我在一起十年的男人,我们都等得太久。

      可是,我依然没有等到他,却等来了槿谣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陌生,不如我记忆中的那般甜蜜清脆。这些日子我很久没有收到她的画,最近的那幅还是四个月前,一副题名《老树》的画作,铅笔勾勒的线条,明明暗暗,如树荫投下的斑驳光影,像是西塘的古树。

      “槿云,我想要那些我喜欢的,你知道……”
      我不语,一种不祥的预感和钻心的疼痛在我心底滋生,漫散。“嗯……”我挤出一个字。
      “从十六岁生日那天见到皓明,我就爱上了他,真的,这些年我没有给你们任何的麻烦……希望你理解……”
      我的手紧握着话筒,我怕它从手中滑落,指痕深深陷入掌心,带着血印。
      “皓明,他在那里?”我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让声音不会颤抖。
      “槿云,那绣着双生花的帕子,真的很漂亮,我一直带着。”
      “我问你沈皓明在哪里?”我的声音终究透露出按耐不住的激越。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然后,我听到了让我日思夜想的声音,“槿云……”
      皓明的声音不改是这样无力,我心头一番纠结,热浪冲上眼角。那十年前喊着我名字的沈皓明,会用最温柔的语气责怪我穿得太少,把那条我花了三天晚自习编好的手链视如珍宝,说要戴一辈子。

      “皓明,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望着请帖中,易槿谣的名字,泪眼婆娑。

      “对不起,槿云……我不能回来…….槿谣她……怀孕了…….”

      我挂了电话,母亲握着我冰凉的手:“云儿,皓明说什么,还要过些日子吗?”

      我微笑了一下,轻轻靠在母亲的肩上,安静的说:“妈,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伍) 暮鸿歌
      我还是去了深圳,简简单单收拾了几件外套,那是个处处开花的城市,车水马龙,行色匆匆。不像上海,繁华的高楼也交错着老屋颤颤巍巍的容颜,徐福弄堂远远伸出的晾衣架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衬衣,楼道里会遇到烧着煤炉的妇女和行踪诡异的猫咪。
      深圳却是崭新的气息,我去过槿谣的画廊,亮堂堂的屋子里稀稀朗朗有几个人,看店的小姐貌似并不知晓她的行踪。

      “好像和她丈夫去医院了。”如是说

      我咬了咬嘴唇,衔着一丝冷笑,我在心底暗暗回放她字字吐出的话语“从我十六岁生日那天见到皓明,就爱上了他。”我记得槿谣说过皓明有着让人安心的笑容和温暖舒适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与我相知相守的男孩儿竟让她如此痴迷。
      她的公寓在离画廊不远的地方,我摸索着林立的公寓楼,513我按了按门铃,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皓明出现在我眼前,他穿着干净的蓝格子衬衫,下巴上有一点青渣,看到我,他的眼神顿时有些眼神慌乱。我盯着他手腕上那一点空白,内心纠缠起刺骨的酸痛。

      当年那条手链,不知所踪。

      “槿云……”皓明从喉咙内挤出两个字,他失去了往日温暖沉静的微笑,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那个抱过我,吻过我的沈皓明,那个在每个秋日叮嘱我说“槿云,你要多穿衣服“的沈皓明。

      我走进屋子,两室一厅的房子有种温馨的装饰,墙上挂着槿谣手绘的图画,有一副题名为《荷塘》,亮亮的水中并开着两朵睡莲,红绿相映,妙趣横生,一朵微微探出水面的荷尖上,蜻蜓安静地栖息。

      槿谣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是妩媚的漂亮。她的头发短了些,软软披下,紫绒绣花套裙包裹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有点木然,她的藕白色手腕上依旧挂着那串链子,一颗精致的相思豆。

      “你们聊,我去买些饮料。”皓明转身,欲离开。

      “皓明,别忘了披件衣服……“槿谣喊住他,她指了指床角处耷拉着的一件灰白交错条纹的毛衣。

      皓明颔首,匆匆披上,离开。

      他始终不敢看我一眼。

      槿谣一直在咳嗽,断断续续,她的脸上掩饰不住和皓明相似的慌乱。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抚着微圆的肚子。

      “槿云,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要皓明…….把他让给我好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记得槿谣会用这种略带哀求的语气同我说话,或者从来没有过,易槿谣,一直是个热情倔强的女子。她会因为不想上大学而同母亲争吵,然后离家出走,躲进我的被窝,抱着我入眠。
      我叹了口气:“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的声音冷淡而平静
      槿谣的眼里噙着泪水:“好多年了,一直有联系……可能,你不知道……..”
      好多年么,我咬紧嘴唇,尽量不让眼泪涌出来,原来是好多年。我淡淡地想着,“易槿谣,我不会把皓明带走的,你说过,你想要……”
      我转过身,看到门外拎着两瓶鲜橙多的皓明,很熟悉的表情,有一丝温柔的宠溺。他已经多久没有微笑着嘱咐我该多穿些衣服了?我忽然记起,某天,皓明对我说“槿云,改天我们再回一趟西塘吧。”
      我对皓明和槿谣说:“你们说过想吃西塘的椒盐南瓜。”
      我努力让自己微笑,像许多年前我看到荷塘边那个有些唐突的女孩,歪着身子勾池里的荷花一样平和地笑着。
      我没有哭,然后转身离开。
      我想这个背影够他们记一辈子了吧。

      (陆) 叹韶归
      我在西塘找了一份安静的工作,教书。周末会帮着母亲打理着店里的生意,包好吃的小馄饨,或者煮一锅香浓的豆浆。
      外婆在半年前去世了,下葬那天,我捧着外婆的遗像,她依然那么温暖的笑着,像当初我离开西塘时那样慈祥,仿佛她并没有离开,只是暂时睡着了。庭院里的木槿花事正好,灼灼艳艳。没有再能够做那种好吃的椒盐南瓜,包括我的母亲。
      曾经的游客很多都想再尝那西塘小吃,椒盐南瓜,他们最终悻悻而归。我在心底仔细思索着那入齿迷香的口感,以及外婆笑眯眯端上椒盐南瓜时,眼角织起的纹痕。
      “恐怕再也无福享用了呢……”母亲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我抿唇一笑:“也好,没有人吃就不会有人记起……”也不会记起那些吃过它的人。我低下头。

      此时,一个短发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进屋,白净的脸上泛着一丝潮红:“阿姨,给我一份椒盐南瓜,行吗?”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清澈如水。

      我微笑着捏了捏她粉扑扑的脸颊:“小妹妹,这道菜没有了,要不你吃别的,好吗?”

      “……..”女孩低下头,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

      她扑闪着水性一般美丽的丹凤眼,轻轻地说:“念云,沈念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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