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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矜矜业业做一座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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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奈何,是一座桥,住在黄泉之下,忘川河上。
数不清在这里待了多久,从有神识以来,我就呆在这里。
日日皆有万千魂魄从我身上走过,面上也都是有趣的紧,有的温和安详,有的言犹不甘,有的绝望如灰,还有的似得到解脱一般......
初始我还瞧得个个新奇,寻着这些魂魄的气息探得他们的往生,不由得嗟叹一番。
每当这时,墨砾和丝蔻总是在一旁笑话我“没见识的蠢灵!”
后来瞧得多了,也觉人生其实无甚趣味,左右不过是那些狗血的故事堆成的罢了。
于是我除了偶尔看看那些灵魂的过往,便是睡觉还有和墨砾和丝蔻拌嘴。
他们俩住的离我不远,墨砾由忘川河畔的三生石化出,丝蔻则是黄泉路上曼珠沙华的花灵。长日过于无聊,我们三灵便时常吵闹当作乐子。
若是喝汤的客人不多,孟婆姑姑也会过来看着我们三个为了刚刚那个亡灵到底是不是圆脸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一边笑一边把已经凝出来红莲业火,跳着脚嚷着要烧了我这座桥的丝蔻拦开。
大家心平气和时,孟婆姑姑也会坐下来跟我们讲很多道理。像:黄泉不比人间,更不比天宫,此处灵气十分贫瘠。
我得知此番道理,很是惆怅,怪不得我呆在这里也不知多久才养出些神识!
而且!我竟然还是这里辈分最小的!
因为是黄泉底下这些物什里最晚成灵的,每次与墨砾还有丝蔻拌嘴,我总是败下阵来。
皆因他们最后老爱用辈分一说来压我,我一想起丝蔻那副用鼻孔朝着我的样子,说:“奈何小灵~你姑奶奶我卧在黄泉路上见过的厉鬼比你身上走过的亡灵都多!”
旁边还有墨砾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悠悠再加上一把柴火:“丝蔻,行了,别总和木头做的小辈一般见识,她现如今连个人形都没修出来,你便是教训她,难不成要和一座桥打架?”说罢,便掩嘴而笑。
我便恨得牙根疼,不对,我现在还没有牙,恨得栏杆疼!
木头怎么了?!俗话说得好,明鸟后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修成人形的!
树立了远大理想,接下来就是付诸实践啦!我用了一天中多数时间来修炼,说是修炼,其实就是闭目调息。
但是通常情况下,闭着眼睛调着调着,我就睡过去了。
每当这时,墨砾和坐在他对面与他对弈的丝蔻相视一笑,眼神里都写着:瞧,这蠢灵又睡过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修成人形。
一日,有位女子死死扒着我身上的栏杆不肯过桥,那时我正关闭神识睡觉,却不妨她刚好是扒得我的痒痒所在,我一下从梦中疯狂笑醒,气愤之余想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对我施此酷刑。
她被鬼差所抓,却仍是抓着我的痒痒百般挣扎扭动。彼时我有苦不能言,一边恨极了自己没有早日修成人形,一边直痒的我抓心挠肝恨不得直接把那女子抖下桥去。
那女子姓什名谁我已记不清,只记得一身白衣上血渍点点,像梅花大簇大簇的盛开,年龄不过二八,神色凄厉。
孟婆似是瞧不过去我受这般折磨,端着汤走到那女子身畔,舒缓了语气对她说:“姑娘啊,不论你在人世经了多少,既已身死,一切都成前生,喝了这碗孟婆汤,放下吧。”
女子自是不肯喝,垂首一边落泪一边摇头,“我不能喝,我要在这里等他,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你们这些人不晓得,我们能在一起太难了……”
我动了动嘴巴,想说这里只有你一个是人,只可惜我没有嘴巴。
缕缕魂魄自她身旁而过,川流不息,孟婆见状也只好回去招呼那些喝汤的客人把队排好。
鬼差还有更棘手的厉鬼要去抓,想着她即便在这哭上一哭,最终也还是要过桥去的,便不再理她,各自去了。
没人再逼着她,那女子也不再挣扎,只是怔怔地抱着栏杆,断断续续说她的故事。这片地方竟只留下我一人,不,一灵,听她叙来过往。
从她只言片语中我大致得知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她前生是一显贵之家的庶女。
自小无母无兄弟姐妹,父亲只看重嫡出的子女。
她早就预见到自己一生的命运,于是在得知父亲要安排她嫁给政治盟友后为妾之后,悄悄让暗中倾慕自己的贴身侍卫带着她离开。
她那时虚与委蛇,允他安定下来后二人共度余生。
侍卫相信了,拼死护她离开,南下后不久,她却在半路上怕他负累自己,抛下重伤的他独自继续南下。
她逃出来时带了许多这些年攒下的细软,南方世道安稳,她把身上的钗鬟都变卖,落脚在一个小镇上,每日里做些绣活拿到铺子里去卖,如此,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她过得清贫安稳,直到一日,她浣衣回来路上,看见许多人围在直道两旁。想回家,就必须穿过人群,她低了头打算默默穿过去。
走到路中央,忽而一阵马惊蹄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看见被她抛弃的那人勒马到一旁,目光如炬直视着她,眸中却没什么波纹。一身玄衣,繁复花边延绵而上,腰间玉坠显得贵气四溢。
她惊地一退,像是白日见到了什么骇人东西的样子。立马有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从后而来,怒指着她骂道:“你这刁民何处出来的?若有冲撞到镇南大将军,必拿你是问!”
大将军?她不由苦笑,叹因果轮回,自己的报应终于来了么?
这时,熟悉又冰冷的声音传来:“无碍,先去交接军务。”说罢,竟看也未看她,径自驾马远去。
直到浩浩扬扬一队人马已经走远,她才缓过神来。
她想过很多再见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般。
罢了,原是她对不住他,对于自己来说,相逢陌路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家里,生活一如往日,只是街头巷尾时不时谈论这位新来的镇南大将军,她耳朵里也被灌了许多他的消息。
她才知道,三年前她离去后,他投奔北疆军营,从最低等的将士杀到了一军之长。如今北境敌寇被扫荡一清,陛下传他回京,问他愿意要什么赏赐,言下之意也是想试探他心中属意哪个职位。
龙椅之上和朝中众臣都算定他定会要常驻京中的赏赐,毕竟边寒苦远,又远离政治中心,京中近临天听,又安逸舒适。凡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人,哪个不想舒舒服服地呆在富贵温柔乡享受一番呢。
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请旨镇南。
正在发愁似有异动的南疆,便有爱将送上门来,陛下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