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无青

14、来去

　　对于国王与王后归来后将会发生的事儿，姝沅在内心演练了许多遍，然而到了最后，她再一次吃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亏。

　　王后看到她时还是很高兴的，她们姐妹两个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王后很是兴奋地拉着她叙了会儿旧，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此次南巡发生了如何如何有趣的事情。

　　然而，见到几位王子之后，王后面上的高兴表情便迅速地僵硬淡化了。

　　原因无他，季微不愿意让他的亲生母亲抱。

　　国王的表情一瞬间便冷了下来：“季微，这是你的母亲。姝沅夫人平时没有教导你，要尊重长辈吗？”

　　王后拉了拉国王的胳膊，十分勉强地一笑：“陛下，您别这么说他。微微很久没见到我们了，有些认生也是应该的，过几天就好了。不要这么凶他，会吓到他的。”

　　言毕，王后向着季微露出了温柔的笑。然而后者却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往缪居身后缩了缩。

　　姝沅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努力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刚才，她从国王的眼中看到了杀意，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杀意确实存在——国王的杀意，就萌生在王后失落的那一刻。

　　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那杀意并不是指向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国王的四个孩子……

　　因为姐姐不开心，所以国王陛下也不开心了吗？

　　在这一瞬间，姝沅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如果她继续留在王宫，万一影响到姐姐与四个孩子培养感情，后果可能将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原已想好的“想要留在王宫陪着姐姐”的说辞，姝沅还是没有说出口，不止如此，她最终，几乎是仓促地逃离王宫的。

　　在王后回到寝宫刚收拾好东西之时，姝沅便找到了她“引咎辞职”，王后再三挽留不住，只得应允。

　　从王后的房间退出后，姝沅正巧碰上来接她的淮优夫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淮优夫人了。

　　这次国王归来后特意找来了与她“相熟”的淮优夫人，由淮优夫人亲自送她离开。

　　在淮优夫人的“帮助”下，姝沅的离开可以用“毫不拖泥带水”来形容。她立马回了房间取了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和几位王子们道别便直接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在淮优夫人的注视下不带着一点留恋地离开。

　　一直等到看见了熟悉的家，姝沅始终悬着的心才一点点沉静下来。她很庆幸国王只是萌生了一点杀意，而没有将之实施的欲望。虽然淮优夫人再得重用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情况还没有太糟。

　　想到自己曾给夏寒留了联系的方式，姝沅又觉得安心一些，至少以后她对于王宫内的情况还能略知一二。

　　只是，不知道对于她的突然消失，几位王子那边会怎么想呢……

　　想到那几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姝沅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揪了起来。再一想到姐姐的体弱多病，还有曾在姐姐“未发现”“不作为”影响下愈演愈烈的“慢怠事件”……

　　姝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姐姐能更坚强一些，至少担负起作为母亲的责任。毕竟，姐姐才是几位王子亲生的母亲，而且……

　　而且，事情已经不在她能插手的范围之内了。

　　从马车上下来时，天气正好。从王宫出发时是傍晚，赶了一天路，现在天已大亮。阳光照在身上，还带着些暖意。

　　只是，姝沅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如天气那那般好，反是被一团阴云笼罩着似的，充斥着不安。

　　等过几天，给夏寒写封信吧……将行礼搬往自己房间时，姝沅默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

　　“夫人，有您的信。”

　　姝沅抬头看向门口，那儿站着的侍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确实地成长起来。

　　第一次见这小侍女时，她还是个孩子，拘谨得都不敢看她，如今却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出落得又如此标致，让人看着便心生羡慕，再次感叹年轻果然就是好。

　　姝沅抬了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随口问了一句：“是夏寒寄来的信吗？”

　　“不，是王后寄来的信。”侍女双手将信递上。

　　姝沅挑了挑眉，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了。从她匆忙地逃离王宫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在这八年里，姐姐从未给她寄过任何一封信。现在突然这么做了，她下意识便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心下有些不安，姝沅拆信的动作也快了些，看着不免显得有些粗暴。

　　不过这回，她倒是错怪王后了。

　　邻国的国王陛下即将出访本国，为了欢迎他，国王准备办一场舞会，王后是来邀请她参加舞会的。

　　舞会啊……姝沅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了信封中，内心没有任何想法。

　　她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舞会了，这样的事儿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久远，竟仿佛是在上辈子一般。如今的她早已经过了需要靠交际找丈夫的年纪，这样的舞会，也就可有可无了，她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夫人，王后她可说了什么事儿？”

　　“唔……她邀请我去参加舞会。”

　　“是邻国的国王陛下也会参加的那个舞会吗？咦？夫人您不去吗？”侍女看姝沅准备写信回绝此次邀请，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多难得的机会，您就不想看看邻国的国王陛下是个什么样子吗？我听说那位殿下是最年轻的国王，不止能力很强，长相也很俊朗，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再厉害的人物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的。出门太过麻烦，我还是不去为好。” 姝沅语气仍是淡淡，但写下的字迹却比平时要潦草许多，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些许心绪。

　　对于邻国国王的不在意是事实，但这只是她不想去的幌子。至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她不敢去见那四个孩子罢了。

　　当初匆忙“逃离”王宫，姝沅一直是有愧的。虽然事后她从夏寒处得知，四个孩子对此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但她自己心里就是觉得别扭。到如今，八年过去了，她仍旧不愿意回想当初的“不负责”。

　　所以这一次，姝沅仍准备避开与四个孩子相见的可能性。说到底，她只是单纯的逃避罢了，但这没办法和侍女解释。

　　姝沅不再多言，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手中的信上。毕竟是要寄给王后的信，这般草率可不合适，她还是得注意一下措辞，不能失了礼数。

　　这么想着，姝沅将原先那封字迹潦草的信揉成一团丢尽了废纸篓，平复心绪后才再次提起了笔。

　　这封新拿出的信才刚写到一半，就被突然闯进屋里的父亲打断了。

　　“阿沅，你可收到王后寄来的邀请信了？”

　　姝沅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才应了一声“是”。

　　父亲面带笑意地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那好，你快点写信给王后，就说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去。”

　　“是，父亲大人。”姝沅乖乖应了好，趁着父亲转身的片刻，迅速地将原先摊在桌上的信丢尽了一旁的废纸篓。

　　一直在边上站着的侍女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是欲言又止。

　　得到了想要结果的父亲很高兴地离去了，姝沅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摊开一张新的信纸，第三次写起了回信。

　　刚才父亲特意强调了“我会和你一起去”，那么她就必须在信中写明这一点。

　　也是从父亲的这一句话中，她大致猜出了几分父亲的想法。

　　此次舞会，是国家层面的，能参加其中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人物。他们的家族虽说是出了一位王后，但仍只是“边缘式”的贵族，未能进入上流社会的核心圈子。现在难得有这么一个证明身份的机会，父亲又怎么会放过呢。

　　按照规矩，如果要参加这样的舞会，父亲必须得拥有一个女伴。这不仅仅是为了符合要求，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女伴还可以帮他做一些“夫人外交”。

　　不过以她的脑子，怎么可能去完成这么复杂的工作呢，能让父亲名正言顺地参加舞会，就是她最大的用处了。

　　总之，她要做的事儿仍旧只有一件，那便是“言听计从”。父亲要她去，她就去，仅此而已。

　　父亲的主意打得很好，但这次的舞会一波三折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开始是时间与地点定不好，毕竟是两位国王的会面，要找出合适的时间地点已经很麻烦了。到后来好不容易订好了完整的计划，邻国的国王陛下却生病了，于是只好将原先的计划推迟再推迟。

　　这事儿就这么延迟了几个月，姝沅倒没什么反应，但急坏了她的父亲，生怕如此难得的一个机会就这样溜走了。最后正式的邀请发出时，父亲是真正的大松了一口气，忙了好几天，只为能以最好的状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舞会上。

　　再次来到王宫，姝沅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挽住父亲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迈步踏进了那扇华丽的大门。

　　父亲一心想借着这场舞会与那些真正的大贵族搭上话，一进去大厅，便再顾不上她了。姝沅反是松了一口气，只找了个角落远远地看着场上的热闹，并不介入。

　　看到四位王子的刹那，姝沅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好在她站得远，场上的人又多，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

　　四位王子按照年纪规规矩矩地在国王与王后身边站着，明明他们的举手投足都优雅极了，那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风范让人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可……姝沅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协调感。

　　她眯着眼睛观察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这种不协调感源自何处。几位王子们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交流，哪怕是眼神交流都没有。

　　这很不对劲。

　　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为王子们的事儿而担忧了，她自嘲地一笑。虽然从辈分上来讲，她勉强可算作他们的长辈，但她这样不负责任的长辈，哪儿有资格插手王子们的事儿。

　　她忽然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该出现在如今这个场合，虽说邻国的国王还没出场，但她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兴趣了。她轻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热闹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