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樵牧

2、第 2 章

　　残照当空。

　　赵嬛澈顶着茶楼小厮杀人的目光窝在墙角将一只肥硕的烧鹅啃得只剩下骨架，又将骨头嚼成沫吐了一地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一个肚大如箩的老头晃悠悠地跨出门槛。

　　赵嬛澈嘴角不由地一抽：怎么才两年不见，这老头竟又胖了三圈？

　　伸手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赵三小姐目光迷茫地盯着老头下巴上层层叠叠的肥肉：随着步伐还一颤一颤的。

　　于是，不由的嘀咕出声：这老头年轻的时候真的上过马打过仗？

　　哪家的马如此倒霉，要受这般摧残？

　　“老爷子，”就算胖得叫人发指，好歹也是自己的亲祖父，得认！赵嬛澈又擦了一把油乎乎的小脸，捧着另外一只烧鹅站起来，嘿嘿一笑，一脸喜色地迎了上去。

　　听到动静，刚刚跨过门槛的老头一愣，然后艰难地扭过肥硕的脖子往赵嬛澈看来，不由得便眼前一亮……当然了，这个“一亮”,单单从他那眯缝小眼中是完全瞧不出来的。

　　赵嬛澈是从老头面部表情上判断出来的：本就硕大如盆的一张脸，一激动便涨得更大了，本来只像个洗脸盆，现在是个洗脚盆！

　　“哎呀!”老国公笑得脸上的肥肉层层打颤，“是我家澈儿回来啦！”

　　说完这话，老头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往赵嬛澈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张开双臂，瞧那模样，似乎要给自己这孙女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但是到了近前，上上下下一打量赵嬛澈满身黑灰的乞丐模样，老头脸色蓦然一变，生生刹住了脚步，眼睁睁瞅着赵姑娘兴高彩烈地扑了上来，这老头甚至不自觉地伸手推拒了一下：“哎哎哎，慢着，慢着，我忽然腰疼，别碰我，疼疼疼，疼杀老夫也。”

　　赵嬛澈黑着脸刹住脚，站在三步开外，看着那个掐腰仰身龇牙咧嘴的老头，捧烧鹅的一双手便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差点没忍住兜头兜脸都给他砸上去。

　　“不碰您，”冷眼将老头的蹩脚戏瞧了半晌，赵嬛澈寒着声音哼了哼，然后将烧鹅往他手中一塞，悻悻地拍了拍身上的浮灰。

　　老头的面色僵了僵，想了一下，到底不好将嫌弃的脸色摆得太明显，于是动了动自己不太灵光的脸皮挤出一脸慈爱的笑：“你这丫头也真是，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回来了，你该提前告知我呀，我好去接你呀。”

　　赵嬛澈仍然垂首拍打着衣袍，闷闷道：“用不着，您老好生歇着吧，差遣去隋州的管家和那些仆从已经足够了。”

　　其实老头也就嘴上说说，真让他去接，这懒老头还有的琢磨。

　　于是，听完这话，老国公便喜气洋洋地将烧鹅掂了掂，大手一挥：“走，回家，今晚叫厨房多多加菜，咱爷孙好好喝几盅。”

　　赵嬛澈揉揉鼻子跟上去，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了把老头，也不坐轿子，这爷孙二人就这么颠颠地往回走去。

　　独剩下那茶楼的小厮站在门槛上，看着这二人的背影，一脸迷茫仿若中邪。

　　等着祖孙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其实路不远，寻常人走路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奈何这老国公走路胜似龟爬，生生磨蹭了半个时辰。

　　最后将赵嬛澈磨得实在没耐心了，一路便抱怨这老头怎么就不坐轿。

　　老国公将脸笑成菊花状，说：“咱要体谅下人。”

　　闻言，赵嬛澈上上下下将老头打量了半晌，竟无可反驳，于是也便乖乖闭嘴了。

　　国公府建在洒酒街上，还是先帝在世时御赐的府邸，门楣上尚悬着先帝的御笔匾额。

　　后又经数次扩建，如今几乎占据了半条街道，建制不可谓不恢弘。

　　赵家这老头好喜庆又俗气，光是金红色的大灯笼几乎就挂满了国公府的墙头和树梢，华灯初上时，大老远就瞧见这座府宅热闹哄哄的，晃眼的很，不晓得的还以为这府上天天都在办喜事。

　　踏着这满地铺红的灯光赵嬛澈刚刚跨进门槛，老国公忽然伸手一拦，拦住她的的脚步。

　　见赵嬛澈疑惑地看过来，他笑咪咪地一扬下巴朝西边点了点：“还记得你的荷香院怎么走吗？赶紧回你院子去洗洗干净，别叫你祖母瞧见了，否则怕她又要……”

　　国公的话音忽的顿住，面色逐渐有些僵，这才想起赵嬛澈的祖母此时正不在家。

　　赵嬛澈瞧了一眼，心中会错意：无论她洗得多干净，仪容多规整，那个她唤着“祖母”的人大抵也不会喜欢她。

　　不过，她心中也不甚在意，只这满身又是泥又是灰的确实难受的紧，于是点头:“也该洗洗的，荷香院是在西北角，我没记错吧？”

　　赵嬛澈踮着脚瞧了瞧大概的位置，然后一摆手，生怕老国公要挪着龟爬似的步子给她送过去：“我自个儿过去，您别跟着了，叫个人给我送来热水就好。”

　　话音刚落，赵三小姐已经拐着她的跛脚狂奔而去，哧溜一声消失在照壁后头……

　　荷香院——

　　这么个俗气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谁起的！

　　据说当年还是赵嬛澈的娘住过的院子。

　　娘去世后没多久，尚在襁褓中的赵嬛澈也被舅舅抱走了！从此荷香院便也就空置出来，而赵嬛澈对于整个定国公府也成了客人一般的存在，且不是熟客，隔个三五年才能来拜访一次的那种！

　　便如此，老国公也不肯叫这院子荒废着，固执地叫人早晚打扫，随着时节变化，每季都给箱奁里添上京中时兴衣物首饰，只望着赵嬛澈偶能回来小住几日。

　　正因甚少回来居住，于是当赵路痴循着大致的位方位找到这座小院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进了内室，果见祖父打发了两名仆妇给她送来了澡桶和热水，还有个娇滴滴的丫头，说是来伺候她沐浴的。

　　伺候沐浴？

　　赵姑娘自从五岁能举得动澡巾，学会穿衣之后便没再叫人伺候过沐浴！洗澡的时候有旁人在身边瞪着眼睛瞅着，她会觉得浑身刺挠难受的。

　　于是她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将这三人赶走了。

　　然而，

　　当赵三小姐美滋滋地洗了个热水澡，惬意地从澡桶里爬起来，并且哼着小调将层层叠叠繁复的罗裙套上身，然后一跛一跛地迈着愉悦的步伐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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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四合，有风携着早春的寒意，摇动院中树影婆娑。

　　赵三小姐迷茫地站在树影下，只觉浑身凉透，不由得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还有人吗？”她抱着双臂，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期期艾艾四处张望，“真走啦？还没人告诉我正房饭厅走么走呢，真没人啦？”

　　荷香院地处僻静，向来空置，自是没人答应她。

　　赵嬛澈颇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准备出去晃晃，说不定能逮个人问路。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身后“嘶——”的一声，似是有人控制不住惊讶出声。

　　其实声音不大，隐藏在沙沙枝叶晃动声中，寻常人根本听不出来，奈何赵嬛澈自幼习武，感官自是超乎常人。

　　“谁？”

　　赵姑娘豁然回首，目光如电朝院墙边的树影中射去，借着院墙上的灯笼和朦胧的月色，果见一团黑影蹲在树丫上。

　　心头一跳，赵嬛澈立即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一愣之间才想起来，因为她那些祖母父亲什么的不喜她舞刀弄剑的，是以，进府时她已经将随身携带的软剑解下挂在了小黑身上。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那树丛中的人影立刻便有所行动，先是身形一动似乎想要上前，然而只犹豫了一瞬，忽的一跺脚似又要转身跳墙逃去。

　　赵嬛澈哪里容他逃跑，弯腰伸手一抄，从脚边的花圃中抄起几块鹅卵石运足了暗劲，往那人背影掷去。

　　三颗鹅卵石，一左一右先封住他的退路，最后一颗直奔那人的后脑勺。

　　那黑衣人听得身后呼呼风声，心头也是一紧，未曾想赵嬛澈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将身子一矮趴到了墙头上，才勉强躲过头顶上那呼啸带风的石子。

　　然而，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功夫间，后头的赵嬛澈已经追到。

　　毫不犹豫，出手如电，赵嬛澈狠狠地一把扣住了那人的右腿，用力之大，差点没将那黑衣人的小腿掐下一块肉来。

　　黑衣人心中也是慌张，犹如一只受惊的蚱蜢般猛地朝墙外挣去。

　　于是，便听得“嗤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响在早春的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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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二人同时怔住。

　　黑衣人率先回神，愤怒地回首瞪了一眼仍傻愣愣地举着一截破裤管的赵嬛澈。

　　当下却也顾不得其他，乘着赵姑娘怔住的这片刻功夫，他立刻一个翻滚，从墙头滚下去。

　　赵嬛澈方惊醒，甩手将那一截裤管抛下，迅速跳上墙头，再看去，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身影？

　　她不死心，越过墙头，墙外是一片花园，因为地处偏僻寻常少有人来，连园中灯火较别处也少了许多，昏暗暗的叫人视野不清。

　　赵嬛澈顺着花园的墙头来回走了几遍，一无所获，又怕走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便只得悻悻作罢，跳下墙头回了荷香院。

　　而此刻，花园围墙外，国公府连接后门的五柳巷拐角最暗处，那黑衣人整个人伏贴在墙壁上，静静地等待赵嬛澈走远了，这才舒了一口气，后气愤地扯去蒙脸的黑巾，露出一张颇清秀的娃娃脸，观其模样至多二十来岁。

　　黑衣人扁着嘴瞅了瞅自己露出大腿根的右腿，然后又抬头瞪着国公府的院墙，悲愤捧心：“没想到赵三小姐竟是这幅尊容！”

　　一想到赵嬛澈那跛着的脚和歪着的脖子，黑衣人便觉得心绞痛。

　　“而且还这样粗鲁，这下完了！”听那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了，“完了，完了！主子这回亏大了，血亏啊！”

　　哭完，穿着那条破裤子，黑衣人走一路绊一路，慢慢消失在巷子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