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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进了正房来,迎面便见临窗的大炕上正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生得宽腮深目,浓眉阔口。

      而继母范氏并两个丫鬟服侍在侧。

      赵嬛澈虽然不大记得自己的亲爹长得什么样子,但是观坐上之人便料定是赵权了。

      正犹豫要不要先开口,却见那赵权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皱眉,豁然仰头灌了一口茶,似乎想要借此压下心头的火气。

      然而,显然是徒劳。

      这么多年来因为萧芙的事情,他一直被萧王府明里暗里地打压着,升迁不了也就罢了,每回公务必是派些又苦又累又没油水的差事给他。

      这一日里,他刚才从那穷乡僻壤里回来,累得灰头土脸跟个丧家之犬一般不说,上朝述职的时候还被皇帝斥责差事办得不好!此时憋得一肚子气没处撒,正将萧王府恨毒了。一回府又听说自己的女儿被那赵嬛澈打了。鞭痕是又红又肿的几乎要化脓了,便不由得叫他更加怒火中烧。

      于是,将茶盏重重地往小几上一蹾,他伸手捋了一下颔下之须,沉声喝道:“你跪下”!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赵权话落,赵嬛澈还未做何反应,继母范氏先急了,“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好好教她便是,却罚她跪下做什么”?

      一边说着,范氏一边焦急上前伸出手似要来拉赵嬛澈不叫她跪,哪知赵三姑娘却直直地戳在原地,连弯一下膝盖的意思都没有。于是,继母伸到一半的手只能不尴不尬地晾在半空中。

      “我为什么要跪”?赵嬛澈平静地望向主座上那人。

      “你……”赵权额角青筋直跳,拿那颤抖的手指指着赵嬛澈的脸,气得说话都不清楚了,“你这心思歹毒的!竟还不知悔改!你将你妹妹打得那样,那伤口都化脓了,你妹妹疼得都下不来床!你跟你妹妹是有多大仇,要下狠手将她打成这样!你以为你有王府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忍不住猛地将那炕上的小几一拍,拍得上头的茶具都抖了三抖!拍完,赵权又弓着身子咳嗽了几声,咳得脸红脖子粗的。

      “老爷您别气,您好好跟三姑娘说,她必会听的”,范氏又急急忙忙过去给他抚胸拍背的,又是细声软语地劝解,“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三姑娘,是阿璇平日里叫我惯坏了,言语上太骄纵了些,这才惹得三姑娘不高兴,被打了也是她活该”。

      赵嬛澈斜眼将这继母瞧了半晌,不由冷笑,这好话坏话全都叫继母说完了,反倒叫她没话可说了。

      赵权又喝了口茶,这才止住了咳意,然后皱着眉头对范氏道:“你就是平日里太心软了,才叫他们直欺负到头上来,阿璇都那样了,你还帮着这逆女说话”。

      闻言,范氏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捏着帕子就去揉眼角:“也不怪三姑娘,是阿璇自己身子骨弱,这才受了点皮肉伤就下不来床,这次,就当……就当给阿璇长个教训吧,叫她以后学着点乖”。

      赵嬛澈看不来继母这般做派,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个苍蝇一般吞咽不得,十分恶心,于是嗤笑一声:“既然不怪我,那我便先走了”。

      说完,真的转身要走。

      “站住”!赵权断喝一声,声音之大,叫边上侍立的小丫鬟浑身一抖差点吓哭了,“你这个不肖女,这是要造反”?

      赵嬛澈立住脚步,半侧着身子,淡淡地看向赵权:“刚才您的夫人已经说了,赵清璇被打是她自己活该,谁叫她出言不逊,口口声声骂我贱人”。

      不待赵权震怒开口,她继续:“我听说家里的姐姐妹妹都叫您的夫人教得很好,是京中人人称道的名门淑女,所谓的淑女就是张口贱人闭口贱人的吗?我看比之市井泼妇也不遑多让”。

      “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赵权拍案而起。

      “她若骂的不是我,你当我会管她”?赵嬛澈也是气得面色赤红,“她骂我是贱人,那她自己是什么?好歹我也姓赵,她这么辱骂我,赵家的脸面上就有光彩了吗?我知道,你们从来也只当我是萧王府的人,不当我是赵家人,这一点上我也无所谓。但是至少祖父尚还在世,便是为了他,大家至少面上不要撕得太难看,不要叫他老来家宅不宁。可是赵清璇呢,自我一回府来便对我百般刁难,肆意辱骂,你当她这是在为难我吗?她这是在为难祖父!我若不给她点教训,难道要叫她再闹到祖父跟前去吗”?

      赵权被一句一句诘得面色铁青,一时竟答不上来,于是不由得往后一仰,又重重地坐回了炕上,呼哧呼哧地胸口起伏了许久才勉强缓了下来。

      他伸手接过范氏递过来的茶,又急急地饮了一大口,才沉着声音道:“行,行,你口齿厉害,我不跟你说这个,我再问你一事”。

      赵权神皱着眉头道:“我且问你,你四妹妹本来跟那晋阳侯是好好的一对,你又为何要来横插一脚”?

      赵权原本在仕途上被萧王府压得死死的,甚至一度被发到那边境荒蛮之地任个县官,也是近两三年才召回京的,这还是看在老国公面子上的。

      萧王府又极得天子信任,在朝在野几乎都是他一家独大,叫赵权也是有苦没处诉说。

      好容易近来朝中冒出了个晋阳侯裴胤,在天子面前一时也是风头无俩。观其势,说不得将来在圣驾前是能与萧王府抗衡。他本来已经打定了心思,只要攀上了晋阳侯这门婚事,将来他就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也就不用再惧怕萧王府了。

      哪里知道事到临头,赵嬛澈又半路杀出,玥儿的婚事落空不说,难道还要叫那晋阳侯再与萧王府联手?

      当下,这赵权也是气得口不择言:“你连你亲妹妹的婚事都要抢,你还有没有廉耻心”?

      赵嬛澈气极反笑,“你说那裴侯爷与四妹妹是一对,那你倒是叫他来与四妹妹提亲呀”。

      不顾赵权与范氏面色铁青,赵嬛澈上前两步,讥讽道:“说什么我抢了四妹妹的婚事,怎么?这门婚事是我上杆子去求来的吗?还是我去勾引的裴侯爷?那晋阳侯自己不要赵清玥了关我什么事?我话且放在这里了,我没有半点欠她赵清玥的。她说跟那裴侯爷有情就有情了?她说跟裴侯爷是一对就是一对了?那她要说皇帝看上了她,是不是还得去皇宫里叫皇后让位给她?你们将她当成个宝贝,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任她选呢?这就是你说的廉耻心”?

      赵权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堂下的女子,只觉得脑子气得嗡嗡响,浑身的汗都蒸到了脸上,将脸蒸成了猪肝色。

      “你,你个,你个不孝女,你……”过了许久赵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是却抖得不成一句话。于是他豁然起身,两三步奔上前,甩手一巴掌便朝赵嬛澈的脸上抽去。

      那一巴掌力道之大,甚至叫赵嬛澈颊边的发丝刷的扬起!如叫他打实了,只怕赵姑娘半边耳朵都要聋了。

      赵嬛澈眉头一簇,迅速伸手,一把架住赵权的胳膊。

      赵三姑娘自幼习武,手上劲道当然不是这些读书人能比的,当下,这赵权手臂使力将面色憋得通红,但是那一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从小到大,你没有对我尽过半分做父亲的责任,所以你没有资格打我”,赵嬛澈冷冷地看着他,“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年随你打骂的孩子了”。

      说完,她一挥手,将赵权的胳膊扔下,然后不再发一言,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是气仰在地的父亲,哭天喊地的继母,从内室奔出来的两个妹妹,和乱成一锅粥的下人们。

      赵嬛澈懒怠回头看他们,只一味闷着头疾步地走出了房门,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国公府大门,顺着自己不认识的路走了大半晌。

      等得回神的时候,赵嬛澈慢慢松开拧紧的眉头,缓下脚步来,再四处望望,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不认识的街道上。

      街道不宽,两边多是茶楼酒坊,其间多有丝竹管乐之声。

      夹道两旁遍植花树,树下摆了许多小摊兜售商品,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赵嬛澈怔怔地站在人群里,迷茫了片刻,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细细的啜泣之声,赵姑娘回望过去,却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蹲在路边哭,女孩面前摆着个竹篮,篮子里是一大捧梨花。

      赵嬛澈四下望了望,见这街上卖杏花桃花的很多,却不知为何这女孩倒是卖起了梨花来。

      赵嬛澈走上前去,然后蹲在小女孩的面前,问她:“你怎么在这里哭”?

      女孩仰起通红的小脸,啜泣道:“没有人买我的花,卖不到钱的话,回去要挨爹爹的打”。

      赵嬛澈从她的篮子中拿起一枝梨花来看了看:梨花色白且不吉,自然是不会有人买的。

      她问:“你爹也会打你吗”?

      女孩想了想,然后摇头;“我爹对我很好,只打过我几次,喝酒的时候才打。”

      赵嬛澈沉默了,过了会儿,她道:“这梨花我买了吧”。说着就去掏腰包,却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钱。

      赵姑娘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将目光落向缠在腰间的软剑上,剑柄上镶嵌了红宝石。她用发钗将宝石撬下,又不敢直接将宝石给女孩,怕给她招祸,于是跑了半条街找到了当铺兑了银子,这才回来将那一篮梨花买下。

      日上中天,正是中午造饭时间,街上人流渐渐稀少,赵嬛澈抱着梨花一路走走停停,忽的就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

      她小的时候,萧王府并未将她当做闺阁千金来养,由着她街头厮混,市井打滚。那时候的赵嬛澈总爱在街头跟一些半大的孩子打架,每回有孩子打输了便哭着跑回家说告诉爹爹去,叫爹爹来报仇。那时候的赵嬛澈觉得很惊讶,难道不是告诉舅舅去吗?为什么要告诉爹爹!于是别人就笑话她没有爹。

      后来有一次,她被好几个人围殴,打得很惨,她也学着那些人,鬼使神差地嚷了一声:我要告诉我爹去!

      说完了自己都愣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忽然又有了些许雀跃和期待。于是她便没回萧王府,真就哭着去国公府找她爹了。

      然而,那一次赵权正遭萧家打压,才刚刚接到旨意,将他调离京城,发去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做县令,着他五日内启程。

      赵权心中正窝火,一见到赵嬛澈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地过来,半点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不由得更加来气,于是二话不说上前来便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那一巴掌直接将小嬛澈打懵了。

      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被人扇耳光,便是她的亲生父亲打的!就连舅舅从来对她教习严厉,却都未曾舍得动她一根手指!

      也是那一耳光叫她开始明白,她的命中是注定没有“爹爹”这种存在了,定国公府对于她的所有意义也仅仅就是祖父住在这里而已。

      如果没有祖父,这个府邸便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日头从花树间洒下些光晕落在她的肩头,赵嬛澈默默地站在树下良久,然后伸手缓缓地抚上面颊,回忆着那一巴掌,隔了这么久的时光,好似都能隐隐感觉疼痛。

      +++++++++

      这一边花树下有个姑娘正恍惚出神,那一边不远处的茶楼上有个护卫正百无聊赖地抓耳挠腮。

      裴九伸手从窗边的海棠树上拽了几朵花塞进嘴里嚼着,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忽然便瞧见了树下的姑娘。

      皱眉看了几眼,只觉得眼熟,于是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又思索了一时,才恍然认出是谁来。

      “咦?脖子竟然不是歪的呀?怎么回事”?他张大了嘴,喃喃出声。

      “什么歪的”?裴胤正与吏部尚书刘大人于室内听曲对弈,闻言只随口问了一句。

      裴九惊醒,一跃而起,便去唤他主子来看:“主子你快看,那树下站的人……咦,怎么好像在哭呢”?

      其实赵嬛澈没有哭,不过回想往事,心绪不平,眼中难免涌上些水雾,迎着阳光一照,可不就是泪光点点仿佛在哭的模样。

      裴侯爷可不管谁在哭,只当他这护卫又魔怔了,也懒得理会他。

      裴九将头伸了伸,半个身子都快悬在窗外了,瞧清楚了之后,将大腿一拍:“主子,你快来看,那个站在树下的就是赵三小姐哎,这脖子不歪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

      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裴胤终于侧首,微蹙眉:“你说谁”?

      “定国公府的三小姐啊,主子,你还没见过她什么样的吧,快来看看,就树下那个”。

      裴胤来到窗边,从二楼瞧去,果然一眼便见到了花树下那个穿浅蓝襦裙怀抱梨花的姑娘。

      目光落在她泪水朦胧的眼睛上停留一瞬,微挑了一下眉,裴侯爷转身与那刘大人赔罪:“实是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失陪了,来日再到府上与大人切磋技艺。”

      然后,便领着他的护卫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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