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夜》有桔

16、迷宫森林（8）

　　阿曜在林中穿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低头看了眼尸体一般的孙河，向男子催促道：“赶紧走，这边的事情我来解释，不会波及到你。”

　　他迟疑了几秒，最终点点头，暂且是信了她，转身便要离去。

　　“你等等。”她小声朝那道背影说。

　　男子愣住，警惕地回过头。

　　这个人所掌握的信息和阿曜所提供的有较大偏差，为了破局，她打算赌一把。

　　“关于祭祀的事，”她说，“今天晚点，我们能不能再谈谈？”

　　男子听了，脸上又是那半讥讽半无奈的表情，他迅速说：“没用的。”

　　“没用？”

　　“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他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闪身消失在密林间。

　　“林可！原来你在这啊？”

　　男子刚走没多久，阿曜就满头是汗地从树丛的缝隙里探出了头，他喘着大气对她说：“我可找你好半天了！”

　　她无力地朝他挤出个笑，指指地上：“喏，我还发现了他。”

　　“嚯！”阿曜惊得推推眼镜，“孙河！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她摇头装傻。

　　阿曜瞪圆眼睛，用极小的声音问她：“他死了？”

　　她回答：“有呼吸，是晕过去了。”

　　这时，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了语气惊异的询问声：“孙河？孙河在哪里？”

　　“叔！你们快过来啊！林小姐找到了！”阿曜喜出望外，回头大喊，“还有孙河！孙河也在这里！”

　　***

　　“我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听见这边有声音，就走过来看看，想着这边半山腰的林子也不大，怎样都能找到路......”面对那两个村民的质疑，她又看了眼阿曜，继续说，“没想到刚走进来我就有点晕方向了，迷迷糊糊走到这里，发现林子里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

　　她怯生生地指向孙河，低头不再说话。

　　“你没看到其他什么人吗？”一个村民追问。

　　她继续摇头。

　　另一个村民托腮小声自言自语：“孙河早上还在家里，怎么会跑到上山来？还被人打晕了......”

　　“活该！”村民咬牙切齿，“谁让他天天动那些歪脑筋，被教训一下也好！”

　　“要不我们把他带下山去，交给农庄处置？”

　　“好啊，说不定咱俩还能领个赏！你带绳子了吗？这个孙河一身的蛮力，万一半路醒了......”

　　“山婆婆那里肯定有绳子。”

　　“就这么办！”

　　两个村民小声密谋完毕，转头又对阿曜说：“阿萍家的小子，孙河就交给我们了，你赶紧带着摄影师继续拍摄。”

　　两人说完，便一头一尾抬起孙河，从原路离开了林子。

　　“奇怪。”等他们走了，阿曜才说，“孙河怎么会在这里？”

　　她假意附和：“是啊，真是奇怪，刚刚我听到你们说了，明明只是去参加祭祀，他们一家人却特别抗拒，就像要了命一样！”

　　阿曜咧咧嘴，不以为然地笑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大概确实是蒙在鼓里。

　　“阿曜。”她站起身来，说出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想，“你说‘真凶’会不会就是孙河？因为祭祀的事情从而迁怒整个村子。”

　　阿曜愣了一下，好像对此进行了一番郑重的思考，良久他才缓缓点头：“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他真像是能做出那种出格举动的人啊！而且之前的几次循环里，我好像都忽略他了......”

　　之前几次？之前几次阿婧都遭人告密了吗？

　　她很想继续问下去，可阿曜却急急忙忙地打断了思绪：“孙河现在已经被那些人带走了，我们得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只好顺着继续说：“那我们也下山吧？原本计划下午调查村子，顺便再打听一下孙河的下落，今晚得盯住他，如果是他那就赌.对了，不是他嘛，也算是排除了错误选项。”

　　“好！就这么定了！”阿曜又恢复了满满的干劲。

　　二人离开之前，她又回过头朝孙河晕倒的那片空地上看了眼，杂草被之前的外力压倒了一片，隐约还能看出庞然大物的形状。

　　等下，那支.木仓呢？

　　之前的画面在脑中一页页迅速翻过，她记不清木仓是被那个可以男子拿走的，还是那两个村民连同孙河一起带走的了。好像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她巧言威慑那个男子时，他迟疑着微微躬下身，把木仓放在了脚边，后来它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

　　阿曜问：“怎么了林可？”

　　“没什么，我们走。”

　　那支木仓万一落到那可疑男子手里或许危险更大，她在心底默默希望它只是被村民带下山了。

　　***

　　“咱们从哪边出去？”

　　阿曜在原地四顾，又看向头顶上方仿佛复制粘贴的树冠，有些生气地说：“在这片林子里待久了还真是有点找不到方向了！”

　　确实，这片树林和上山时所见的并不太一样，可以说是荒无人烟，没有小路，就连树木也和之前山路上见到的不太一样。这里的树木更加笔直更加茂盛，头顶巨大的树冠接连成片，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可之前明明从树林外的祭坛附近看过来时，这里就是片普通的小树林。

　　更加诡异的是，刚才她还很笃定从某个方向出去不远处就是祭坛，可一转眼整个人就丢失了方向感。

　　“我记得那两个大叔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她指指阿曜的身后，回忆着，“我刚才好像也是从这边过来的。”

　　“啊？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我是从这边过来的？”阿曜指着相反的方向说。

　　“那就先往这边走吧，出不去再回来转向。”

　　眼下也只能这样碰运气了。

　　这时，阿曜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提议说：“要不这样，咱们分头找路，跟着各自的感觉走，记得在路上做好标记，无论找不找得到路，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回到这里碰头！山里危险，最后一定要同进同出！”

　　他的建议有一定的道理。分头行动效率更高，做标记和限制时间能避免两人越走越远甚至迷失，但是——

　　“二十分钟？”她心生疑惑，“刚才从祭坛那边走到这里，你花了这么久吗？”

　　阿曜点点头：“是啊，见你的器材放在一边，我就顺着那个方向进了林子，花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才找到这里，所以算上往返，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了。”

　　“可我走进来大概只花了三分钟，最多五分钟！”

　　“三分钟？”阿曜瞪眼，“你没搞错吧？”

　　她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木，对他说：“阿曜，我总觉得有点怪，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头行动。”

　　“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早点下山盯住孙河！”阿曜一脸焦急，语气固执。

　　看来他并不想改变主意。

　　真的没有任何危险吗？她收起反驳的念头，无奈地说：“好吧，那就先分头找路。”

　　“OK。”阿曜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四十，我们十二点整回这片空地碰头。”

　　说着他摊开手，一只粉蓝相间的彩色发圈出现在他的手心。他拿起发圈，系在身旁垂下的树枝上。

　　“我先做个记号，免得待会找不到会合的地点，你也小心点！”

　　他胸有成竹地说完，转过身一眨眼就消失在林子里。

　　她盯着缠在晃动枝头的那只彩色发圈，大脑瞬间开始眩晕起来。这只发圈明明是她当初恐吓那个可疑男子时臆想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阿曜的手心里？

　　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巧合吗？

　　诡异，无解，甚至是，邪门。

　　上次循环里急于逃脱的恐惧情绪再次袭来，她来不及多想，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明明是正午时分，林子里却越走越黑。很快，眼前甚至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她打开了腕表上的小夜灯，微弱的光束照亮了前路，眼前除了笔直的树干还是笔直的树干，头顶更是漆黑一片，连之前那些枝叶缝隙间的天空碎片都几乎和这片黑暗融为一体了。

　　确实不对劲......

　　她转过身，身后的来路竟然也是漆黑一片，刚刚离开的那片空地早已消失在视线里，只有一棵棵笔直的树木在黑暗里环绕着她。

　　未知的恐惧袭来，她卯足了劲，朝他们分开的方向大声喊去。

　　“阿曜！”

　　他们并没有分开多久，或许刚走出去的阿曜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阿曜——阿曜——阿曜——

　　回答她的只有山林的回声，瘆得人头皮发麻，仿佛正在提醒她和阿曜走散的事实。

　　分头行动果然不是个好主意。

　　现在该怎么办？朝前走，继续寻找出去的路，还是原路折回，找到那棵挂着粉蓝发圈的树，在空地上等着与阿曜汇合。

　　迟疑间，她又看了眼腕表，十一点三刻，距他们分开仅仅过了五分钟。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可她已经无法辨认四周的方向，甚至哪边是来时的方向也快要弄不清了......高耸的树木宛如迷宫的屏障，无论走出去多远眼前似乎都是同样的重复场景......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滴滴滴——滴滴滴——”

　　腕表的闹铃突然清脆地响起，是她在十分钟前设置好的返程提醒。她松了口气，好消息是终于可以往回走了，不那么妙的是，返回的路到底是那个方向？

　　四周几乎一模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该转向哪边。

　　可是总要做出选择啊，她只得循着直觉朝正后方走去......返程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几乎逃命一样朝前飞奔起来，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把身后的黑暗远远甩开......不知跑了多久，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团微弱的亮光，有一道瘦高的剪影正站在那片亮光里。

　　她差点喜极而泣，没想到阿曜已经回到原处在等她了！

　　不得不说，被人等着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阿曜！”她朝那团亮光大声喊道，“我这边是死路，而且越走越黑，你那边能出去吗？”

　　能出去吗——能出去吗——能出去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山林的声音，那道剪影依旧定定站在那，然后，竟缓缓抬起了双手，双手间出现了一支细长的剪影。

　　曾经上演过的场景再次重现，他缓慢地举起了那支细长物体，用它的一端抵住了下巴。

　　“不要——”

　　就在她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时，一声闷响穿过黑暗刺入她的耳膜，同时，那道剪影顿住，飞沫从脑袋后方如同炸裂烟花一样四下溅射。

　　！！！

　　令人震撼的那一瞬过后，沉重的双腿几乎无法迈开，她强撑着心中的巨大恐惧继续踉跄着朝前跑，跑呀跑，她终于回到了那片熟悉空地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向那具已经轰然倒下的躯体，用最大的声音嘶吼起来——

　　“阿曜！！！”

　　当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她看清仰面躺在草地上的人并不是阿曜。即使那张脸已经残破不堪血肉模糊，她依旧能从五官的轮廓中辨认出眼前吞木仓.自杀的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曾在孙河手里救过她的男子。

　　她颤抖着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他——是他......是他拿走了木仓......就为了自我了结吗？可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低头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男子，虽然对他的名字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可他鲜活的样子甚至是蹙眉时微小的表情都刻在脑海，她的心头好似被万吨水泥堵住一般，难受到窒息。

　　好半天，她才低声喃喃对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等她从巨大的恐慌中艰难地抽离出来，冷静之后她才发现这一处并不是和阿曜约定好的会合地点。再次环顾起四周，满眼依旧是高耸而笔直的树木，一模一样的重复场景始终萦绕在周身，她和这具血肉斑驳的尸体依旧身处在这片如暗夜般幽深古怪的森林里。

　　***

　　腕表彻底没电了，指针停留在十二点整。

　　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她都走不出这片漆黑的森林，无论走了多远，她都能回到这具自我了断的尸.体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双眼已经习惯了黑暗，她也习惯了尸.体的惨状。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寻找出口的信念，她靠住一棵大树缓缓坐下，看着不远处那滩早已干涸凝固的暗红色痕迹，眼神疲惫甚至麻木到再无知觉。

　　耳畔突然穿来了响声，此起彼伏间，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半天她才迟钝地想起，这是夏天林间的蝉鸣。

　　......

　　森林里没有日夜交替，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甚至连今天是几月几号她都不得而知了。

　　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人类的声音，也没有山风给草木带来的沙沙声，唯一陪伴她的就是不绝于耳的蝉鸣，以及不远处安静地躺在那的尸.体。

　　很快，她的身体开始体会到没有水和食物的煎熬。

　　终于，在大作的蝉鸣声中，她听到了生命流逝的声音。

　　......

　　是要在这里耗到断气为止吗？她绝望地想着，闭上了眼睛，好想就此一睡不醒啊。

　　......

　　早已没有力气去考虑阿曜的处境，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平安逃离了这座恐怖的森林迷宫......她茫然而呆滞的目光略过头顶的暗夜，在如复制粘贴般密密麻麻的树干之下，视线又落回了那具尸.体上，明明过了这么多天，它却依旧没有腐烂......最终，她的目光停在了尸.体手边的那支犭昔.木仓上。

　　这时候给自己致命的一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卯足劲，拖着虚弱的身体慢慢朝那个方向爬行......很快，余光瞥到了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她出神地盯住他的样子，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哎，陌生人，再见了......她用木仓口抵住下巴......之前竟还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的感受，现在她恨不得赶紧扣下扳.机。

　　——醒醒！

　　——不能睡......千万不要睡过去！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心底有个声音依旧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是，抱歉。她希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天边那片火红的夕阳。

　　“砰——”

　　林中的鸟儿依旧停在枝头叽叽喳喳，山间的风平静地拂过大片草木，祭坛外不远处小木屋的烟囱里也缓缓升起了袅袅炊烟。

　　十二点整，是准备午饭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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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be了！今天是超长分量的更新，好朋友们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