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憾》张脏脏

1、第 1 章

　　高速路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在道路上开的飞快，车子里的李佳坐在后座上时不时看看手机，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到啊，王叔，麻烦您在开快点”
　　王叔听到声音回答道“李小姐，已经卡在最高限速了，你也别太着急了，你在后面闭眼睡一会，我保证30分钟就到”
　　王叔说完没听到答复，从后视镜往后看去，只见李佳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捂脸哭泣。李佳脑子里一直闪现着她妈妈在电话里的那句：“回家见你奶奶最后一面吧”
　　王叔见状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继续开车。25分钟后李佳终于抵达医院。
　　“妈妈，奶奶怎么样。”李佳握着妈妈的手
　　“佳佳，你奶奶快不行了”王钰别开脸对李佳说
　　“不会的，不会的，奶奶身体不是还很好的吗？我两个月前回来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你骗我”李佳摇着头一边哭一边不愿相信的说道。李佳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和奶奶感情很深厚。
　　王钰看了看自己女儿此刻的样子，哭的一抽一抽的，样子极其狼狈，哪里还有平时半点公司里那副精英的样子。女儿的这幅模样看的她鼻头发酸，忍着眼泪说
　　“是你奶奶一直让我们瞒着你，不让你们知道她的病情，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能撑到现在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佳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王钰哪里不知道婆孙俩感情深厚。

　　病房里
　　“奶奶，我是佳佳啊，您不认识我了吗？”李佳握着奶奶的手声音哽咽的说道。李佳没想到的是，奶奶已经严重到了不识人的地步了
　　王旭见状上前拉开李佳，握住王晓燕的手说：“妈，你说吧，你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没了，我们帮你完成”王旭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忍不住的发着抖
　　王晓燕闻声看了王旭一眼，良久之后才说“没有”
　　可王旭看到了王晓燕转身之后脸上留下的两行浑浊的眼泪，他想他应该知道母亲一直未了的心愿是什么，他小时候在家里翻找吃的时候，翻到了王晓燕藏在抽屉最底层的一本日记本。母亲的字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可他还是看懂了母亲日记里的意思。科】可王旭不知道的是，母亲写的那些字是王晓燕用字典一个一个查出来，写到日记本上的。王晓燕不识字。怎么握笔还是那个人教给她的。

　　“舅舅，您说什么呢，奶奶可以治好的，我们不可以放弃，还可以治的对不对。”李佳拉着王旭的胳膊泣不成声的哀求着。
　　见王旭不回答自己，转身走向王钰说：“妈，一定能治好奶奶的，我们找全球最好的医生，国外的国内的哪里的都好，不管花多少钱，我们再试试”
　　王钰看到女儿这幅样子，心疼不已“佳佳，我们都试过了，没有用的”

　　“我出去打个电话”王旭留下一句话就走出病房
　　王旭和王钰是王晓燕生的一对龙凤胎，王晓燕在生完孩子没多久，丈夫就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在以前那个时代，家里没了男人就相当于没了顶梁柱。日子很难过的下去。左邻右舍都在劝王晓燕再嫁，好减轻点负担。毕竟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可王晓燕并不听劝，不再嫁人，自己硬是咬紧牙关十几年，将两个孩子就那么含辛茹苦的拉扯长大 。幸运的是她那两个孩子都很争气，个个出人头地。王晓燕才算是终于苦尽甘来。可因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的苦，这么多年来 ，身体一直都不好，小毛病不断，但也一直没有大问题。直到前几年检查出来肺癌，因为发现的早，一直用药物在控制着，这几年也一直没有影响生活，王晓燕也不让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孩子们，就是不想让孩子们操心。可直到前段时间突然病情恶化，王晓燕病情越来越严重，意识不清，吃不下饭，慢慢的开始不识人了。医生已经下发了病危通知书了，所以这次王钰、王旭才将所有后辈叫回来，赶回来见老人的最后一面。

　　李佳在病房里守了奶奶一晚上，奶奶的状态很是不好，时不时神志不清的嘴里念叨着什么，说着李佳听不懂的话

　　第二天中午，李佳因为一晚上没睡，这会躺在隔壁床上闭眼休息。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妈妈和舅舅的声音说着什么，刘姨一会就到。随后她被妈妈摇醒交代道：“佳佳，我和你舅舅出去接人，你在这随时注意你奶奶的情况，知道吗”
　　“嗯，放心去吧，这有我呢”李佳说道。王钰闻言和王旭一起转身走出病房

　　没一会时间，李佳就听到病房外的声音，抬脚走到病房门口，愣了一愣，刘彤怎么会在这里。来看她的？不会啊，她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没容她多想，就看见刘彤身后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刘奶奶？”李佳不确定的叫道
　　那位刘奶奶看见李佳认识自己，出声询问，“你认识我？”
　　“对，我小的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去附中学校门口，我奶奶说您姓刘，说您很善良，很好。但是她对您做过很不好的事情，奶奶说她对不起您”李佳越说喉头越觉得发紧，心口难受。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刘彤见状抚了抚她的背，给她递了一张纸。
　　刘奶奶听完李佳说完就急忙走近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那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人和她印象中的大姐姐简直判如两人。只是见状心口就痛的厉害。忍着鼻酸走到王晓燕的病床前，握着她的手说：“燕子姐姐，我来看你了，你、还能认出我吗”说完发现一滴泪落在王晓燕的手背上
　　王晓燕抬头看她，浑浊的双眼突然一亮，颤抖的手回握住刘淑清的手“小清妹妹，你终于原谅我，肯来我的梦里了，我好想你”
　　王旭等人见状，一齐转身走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二人
　　“对啊，姐姐，我来看你了”刘淑清哽咽着说道，附下身将王晓燕抱在自己怀里，这个拥抱她想了几十年，现在终于抱到了，可她不想见到王晓燕这幅样子啊，她想让王晓燕健健康康的，而不是来看她最后一面
　　“小清，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犯了糊涂，对你做出那种事。是我伤害了你，我知道我没脸请求你的原谅，也从来不敢奢求你会原谅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啊”王晓燕将头埋进刘淑清的脖颈处，呢喃道，这些话，她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起，怕会影响到小清的生活。小清那么好，有文化，又长得好看。她不能因为自己那龌龊的想法而毁了小清本该有的幸福生活。
　　所以，在四十多年前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对刘淑清有不一样感情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隐藏自己的感情。同性恋是什么，精神病啊，那个时候是要被处死刑的。她不能因为自己就害了刘淑清啊。如果不是那一晚，她或许还可以和刘淑清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是那一晚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不能抹掉事实。为了不让这种关系继续下去，她开始冷落刘淑清，可是自从那一晚之后刘淑清就异常黏她，只要没人就要开始亲亲摸摸，如果那晚她能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事实的话，那她一定会及时止损的，梦里的自己是那样的肆无忌惮，抚摸小清，亲吻小清，甚至占有小清。小清比她小六岁，小清不懂事难道自己也不懂事吗？
　　于是，她选择了嫁人，远离刘淑清。让刘淑清回归正常的生活。其实在她得知自己丈夫死亡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种轻松的感觉，最起码，不用再迎合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了。

　　“燕子姐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之间做的那些事情是我自愿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要把什么都揽到自己头上好不好”刘淑清抚摸着王晓燕的脸庞，她们是互相喜欢的，却彼此错过了对方四十多年，这能怪谁，怪王晓燕？不能，王晓燕也并不想这样的。只怪她和王晓燕生不逢时。
　　“小清妹妹，别哭了，我不想在梦里还见你哭”王晓燕抬起她那双粗糙的左手，用手背替刘淑清抹掉眼泪。
　　刘淑清见状握着她的左手哭的更凶了，她的燕子姐姐每次都是这样，因为怕她手里的厚茧会弄疼自己，所以才特意用手背替她擦掉眼泪
　　“燕子姐姐，这不是梦啊，我是真的来到了你身边了”刘淑清抬起王晓燕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语不成句的说道
　　“是真的？”王晓燕摸着刘淑清的脸庞，嘴里呢喃道
　　刘淑清就这么任着王晓燕摸着她的脸颊，确实，王晓燕的手上有很多的老茧，摸得她脸上生疼，可此刻她心里却是非常满足。
　　突然王晓燕抽回自己的手，惊恐的说道：“小、小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淑清看着王晓燕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和语气，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紧紧的揪住一般，拽的她心口生疼。“燕子姐姐，是我啊，你不要害怕好不好，以前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那都是我自愿的。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不要再逃避了好不好”

　　不知王晓燕是太过激动还是怎么，床头的监护仪开始出现异常，吓得刘淑清冲出病房就大喊医生。一分钟后医生赶来病房，没一会王晓燕的情绪就稳定了下去。
　　此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没人注意到蹲在角落里微微发着抖的刘淑清，刘淑清怕啊，她们两个才刚刚相见，她找了这么多年，才刚知道王晓燕的消息，她不想刚一相见，两人就阴阳两相隔。
　　刘彤看到自己的母亲此刻毫无形象的蹲坐在地，自她记事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刘淑清有过什么失礼的表现，就在刚刚，她见到了一向不急不躁的母亲是怎样失控的在病房门口大喊的，也看到了她的母亲此刻失神的蹲坐在地是怎样的无助，她看到了母亲藏在身后那因控制不住而微微颤抖的手。这些都在戳痛她的心，原来她的母亲不是那个无欲无求，不会出错。遇事一向冷静的神，原来她的母亲也会害怕，会害怕自己的爱人离开自己。没错，她看出来了，她的母亲爱着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她或许知道了为什么她的母亲，会一生不嫁做人妇，为什么会在教育她的时候着重告诉她，人人平等，她应该尊重别人，不要去歧视任何人。她知道了她的母亲为什么会经常晚上，捧着一个已经旧到不行的手帕，对着手帕哭泣，哪怕已经旧到不能再用了，也舍不得扔。那是因为那个手帕是她爱人的啊，她看到了那个手帕上那个绣着一个‘燕’字。以前很多她搞不懂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她都能想通了，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和病床上的这位女人有关。

　　“刘阿姨，先让我母亲休息一会吧。我想您一定很不解我到底是怎么找到您的吧。我有东西要给您，是妈妈的。里面应该有您想知道的。”王旭走到刘淑清的面前说道
　　刘淑清听到说王晓燕的东西，猛地抬起头看向王旭。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刘彤见状，和王旭一起将刘淑清扶起。

　　“刘阿姨，早在十几年前我就是看到了我妈妈的日记，那时候我就知道您了。不好意思，调查了您，我知道您在附中当老师，日子过得也还可以的时候，我就没去打扰您。”王旭其实是很不能接受同性恋的，但是自己的母亲偏偏就是，那时候他纠结了很久，他想着，既然母亲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那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她知道母亲一直有个心结没解开。也知道母亲到现在还在认为同性恋是精神疾病。而他也没有告诉母亲其实同性恋早在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已经将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单中去除。其实他这段时间经常在想，如果他之前将这些告诉母亲，并将刘姨一生未嫁的事情告诉母亲，两位老人重逢，幸福的相伴过完后半生，那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有结未解，抱着遗憾离开人世。他现在后悔了，他做错了。可是时间不能倒流，错了就是错了

　　刘淑清看着王旭手里的那个笔记本，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看的出来有些年头了。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那七拐八拐的字，破涕为笑着说：“真是的，怎么都几十年过去了，字还是这么丑啊”
　　脑海里浮现出她们都十几岁的时候，她在教王晓燕写字，可王晓燕就是不好好学，还反驳她说：“我学写字有什么用，反正我们一辈子都会一直在一起，有什么需要写的，你帮我写就好了啊”想到这里又蹲下身子痛哭，明明说好的我帮你写一辈子的字啊，可是，我却找了你半辈子，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刘彤看见自己母亲这样心里很是难受，转过头走向楼梯，捂着嘴默默哭泣。她的母亲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如果她早知道母亲有这一段往事，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替母亲找到王阿姨，她太清楚自己的母亲这几十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她的母亲太让人心疼了。李佳默默跟在刘彤身后，最终也没能上前去安慰。

　　“病人醒了，嘴里一直喊着要见小清”护士的话钻进刘淑清的耳朵。
　　刘淑清闻声合上笔记本，跑进病房，脚底一个踉跄，幸好王钰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她，才索性没有摔倒。

　　刚走进病房就看见王晓燕在笑着冲她招手“小清妹妹”
　　刘淑清喜极而泣，点着头回应“嗯，燕子姐姐，我在”
　　王晓燕看了看刘淑清的手，再看看自己的手，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刺痛了刘淑清的心。她笑着拉起了王晓燕的手说：“燕子姐姐，不要害怕，我喜欢和你牵手”说着分开她的左手，与她十指紧扣，笑着抬头看向王晓燕
　　王晓燕看着她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她们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刘淑清也是这样很容易的傻愣愣的冲自己笑。
　　刘淑清看王晓燕直直的盯着自己看，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附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吓得王晓燕直躲。“小清，不要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的，我们国家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现在还有好多国家同性之间都可以结婚了呢。我们相爱并没有罪。”
　　“很多人都可以这样了？不会被杀吗。你没骗我吗。你说真的我可就信了哦”王晓燕泣不成声的说道，其实她不知道小清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小清告诉她是真的，那她就会无条件的相信小清。可能也是感觉到自己时日不长了，并不想考虑那么多。所以她需要有个人来骗她。这样她就有理由释放自己对小清的感情了
　　“是真的啊，姐姐，所以啊，你要养好身体，我们以后可是要一起生活的，要一起生活很多很多年，我教你写字，你教我缝手帕，好不好”刘淑清声音带着细微的抖，声音哽咽的说。其实她刚走进门就发现了王晓燕的不对劲，她的脸色比刚才好的不止一点点，现在的她面色红润，好像是回光返照。她怕，她特别害怕王晓燕就这么走了，所以她说这些，不知道是为了提醒王晓燕还是为了提醒自己。她们以后可以一起生活，可以做很多以前想做，却没能一起做成的事情。
　　“好啊，你教我写字，我教你做手帕”王晓燕抬头凑向刘淑清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非常虔诚。王晓燕想活啊，尤其在看到刘淑清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和小清在一起，哪怕多给她一天的时间也行啊，现在这样算什么啊，四十多年未见，刚刚见面就要阴阳两隔吗？
　　病房里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在唏嘘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尤其是王旭，如果他能早一点想通，那么他的母亲的余生都是很开心的度过，而不像现在这样，要抱着遗憾离去

　　“小清啊，我有点困，你能上来抱着我睡吗？”
　　刘淑清忍着发酸的鼻头点头说“你啊，真是的，以前都是我黏着你，怎么今天我们之间角色换过来了”后面的话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清妹妹，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心口疼”王晓燕抹掉她的眼泪说：“你啊，怎么还是这么爱哭，以后没了我，可就没人给你擦眼泪了”
　　刘淑清靠在赵晓燕的怀里呜咽出声
　　王晓燕就这么抱着她，给她唱着小时候经常会唱给她听的摇篮曲，哄她睡觉。几分钟后，王晓燕许是唱累了，没再出声

　　过了一会刘淑清感觉身边的人慢慢失去温度，猛地抬起头，“姐姐，姐姐你醒醒啊，不要睡，不要睡啊，起来陪我说话啊”刘淑清摇着身边的人，试图将她摇醒，可是没有用，身边人这辈子都不会醒了。
　　病床边的人看到刘淑清的动作，赶紧叫医生。医生表示已经回力乏天。听到医生的这句，刘淑清受不住刺激的哭晕过去

　　刘淑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她走到赵晓燕的遗体旁，掀开白布，虚弱的笑了笑，随即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声说：“我爱你”这句我爱你迟到了几十年，我终于能够说出口了。燕子姐姐，等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刘彤发现自己的母亲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已经好几分钟了，觉得不对劲，走上前一看。刘淑清哪里还有呼吸，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发凉。刘淑清的手里握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将我和燕子姐姐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