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小祖宗》柳媚晴

56、深渊

　　裴迟桑吓了一跳，余光撇了一眼旁边的人，一面挣扎一面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快放开！”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呢。

　　可宋顗尘不仅不放，还变本加厉的将她两只手都捂在自己掌心之中，一本正经的问她:“可冷？”

　　裴迟桑的手很凉，但她一直这般，并未觉得如何，如今被他暖烘烘的大手一握，竟然有些贪恋这股暖来。

　　可眼下哪里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她用力一抽，挣开双手后退一步，仿佛躲开他已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即使宋顗尘内心失望，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担忧的问:“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裴迟桑敷衍的摇摇头，“你回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宋顗尘没有阻拦，站在原地注视着她远走的背影。

　　众人尾随其后，裴迟桑碧色的衣裳划出一道弧，仿佛难以握住的薄雾，转瞬即逝。

　　千影整夜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好似漂浮在夜色中的天宫。众人忙到天明，但依然毫无进展，裴迟桑身心俱疲，被玄回好说歹说的，劝回了住处去休息。

　　她没要人跟着，自己走了回去。路边的树木都结了一层寒霜，山风呼啸，摇落满地的枯叶，突然，裴迟桑只觉鼻尖一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紧接着，又落到了她脸上，眼睛上，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满天的雪花飘飘扬扬地往下落，落在树上；枝叶上；瓦片上；石板路上，愈落愈多，愈演愈烈，仿佛要将这天地都覆盖。

　　裴迟桑伸手去接，忽然，一片阴影落在她身上，雪花被遮挡，她转头看去。

　　宋顗尘立在她身后，骨节分明的麦色的大手握着油纸伞，替她遮住风霜，而他整个人在伞之外，雪白的雪花很快染上了他墨色的发。

　　“雪花好看么？”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好似她经常把玩的雨花石相碰的声音，突然的一声，毫无阻拦的钻入她耳里。

　　“今年的第一场雪。”裴迟桑看着他，下意识的道，说完，又低下了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因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你。”

　　就是为了你，当然要不能不无时无刻关注你。

　　宋顗尘看着她眼下的青黛，眸中浮现出心疼，他摸了摸裴迟桑冰凉的脸颊，沉声道:“如果累了，不要硬撑，可以告诉我，我永远是你的靠山。”

　　裴迟桑忽而被击中了柔软的心脏。自从哥哥离开后的几十年，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一人而已；不管有多艰难，她都只能咬紧牙关。像徒手攀越一座山峰，她靠不了任何人。

　　可如今宋顗尘的一句话，却让她真的想放任自己，将自己交予。

　　宋顗尘握住了她的手，裴迟桑没有拒绝，两人的手掩在袖下，踩着落下的雪花往前走。

　　……

　　宋顗尘将她送到住处，看着她睡下才离开。裴迟桑闭着双眼，脑海中却万千思绪，纷纷扰扰的，令她无法安眠。

　　但顷刻间，天翻地覆般的睡意猛然袭来，裴迟桑觉得不对劲，脑海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裴迟桑不知她失踪后，整个千影几乎天翻地覆，待她醒来，迷蒙着睁开双眼，只觉头晕目眩。

　　耳旁是呼啸的山风，凛冽的寒风卷起她的长发，拍打在她脸上，令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裴迟桑挪动身子，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被反捆在身后，或许是被捆的太久，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转过脑袋，面对风吹来的方向，长发又被风卷到身后，她也终于看清了周围景象。

　　在她眼前，赫然是暗无天日的深渊！

　　裴迟桑心中一个咯噔，靠着身后的大石费力的往里挪了挪，崖边的碎石便争先恐后地滚进了深渊。

　　天上还在下雪，鹅毛般的，几乎要将她掩埋。

　　裴迟桑环视了一圈周围，昏天黑地的，一时竟不知这是何处，过了一会儿，她才猛然记起。

　　这是通世崖！

　　通世崖是千影的禁地，除了掌门，任何人不得擅闯。她也只在上一任掌门传位于她时，被带进过一次。

　　在她踏入这里的第一步时，便开始震颤，因要进入通世崖，必须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洞穴，错一步，便永世不得出。

　　当时是炎炎夏日，可这通世崖中，依然没有任何光亮。它能进雨，能进雪，能进风，可就是进不了光。

　　幽暗与孤寂，笼罩着通世崖。

　　从那之后，她每天睡前，都要回忆一遍路线，将它牢牢刻在心里。

　　通世崖，也是惩罚罪无可恕的千影弟子的地方。犯错的人进入通世崖后，在饥饿下，在幽暗孤寂的折磨下，往往会受不住，跳进这深渊。

　　但在她继任后，还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过任何弟子。难道，她如今，竟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么？

　　裴迟桑自嘲间，耳边传来咯吱声，她扭头看去，黑色的步靴出现在她视线里，她缓缓抬头，看到来人，毫无意外的笑了一下。

　　“你计划很久了吧？也是辛苦。”

　　双影居高临下盯着裴迟桑看了许久，忽而蹲了下来，与裴迟桑平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吧？”说话间，双影突然捧住她的脸，用力转了一个方向，“看到了么？这里掌门应该不陌生吧？”

　　“有传言。通世崖，往生。穿过深渊中的黑暗，便会落在一座虹桥上，那里守着接引的童男童女，他们会领着任何跳入通世崖的人，带向永生。”

　　双影靠在她耳边，悄声道:“掌门觉得，这是真是假？”

　　裴迟桑愤愤地甩了一下脑袋，怒目而视，“既然你如此好奇，怎么不干脆去看一看呢？！”

　　双影哈哈笑了几声，站起来。

　　“你到底要如何？给个痛快！”

　　双影赞赏的看了一眼裴迟桑，“好！有骨气，有掌门风范。只可惜，你终究是个女子。”

　　“别将你的野心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裴迟桑啐他，“我觉得恶心！”

　　“不不不。”双影否认，“我从未生出过野心，从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千影。”

　　双影悲悯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她的结局，“从你来到千影那一刻起，便是个错误。”

　　“掌门最终人选，不该是一个外人，也不该是一个女人！”

　　双影厉声道，“千影本该是遗世独立的，可你却打破了这个规矩，你沉溺男女情爱，耽于往事，还将一个朝廷中人放了进来！”

　　裴迟桑冷笑一声，“没有哪个门派能遗世独立，是你妄图将千影隔绝，封闭在尘世之外！是你妄想着通往永生，是你！在痴心妄想。”

　　“你懂什么？！”双影疾言厉色的反驳，“你真正了解过千影么？你以为历代掌门让人苦苦寻找的是何物？！你以为你能当上掌门是因为你武功高强么？不是！是因你哥哥寻来了千影所需之物，而你成为掌门，仅仅只是一个条件。”

　　双影的话似乎在这山谷中回响，裴迟桑狠狠的瞪着他，并不觉得可耻，“又如何？总比你每天做白日做梦强！”

　　“呵。”双影又道，“本就不该是你的，你却鸠占鹊巢。你可知？你其实只是上一任掌门安排给真正的千影掌门的历练，可笑的是，如今你倒是成了真的，而本该成为千影掌门的人，却唯你马首是瞻。”

　　双影惋惜地摇摇头。

　　“简直如颠倒了是非黑夜，再这般下去，千影早晚被你拖累。”

　　裴迟桑简直要被他这一翻话气笑。

　　“那你倒是说说，这真正的掌门，该是谁？”

　　双影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天人的模样，“你何必知道？免得做了往生人，还被堵心。”

　　说完，他朝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看向裴迟桑，眼神仿佛吸了一片阴暗，轻轻吐出一句:“时辰已到。”

　　说完，他迈着轻缓的步伐，徐徐朝裴迟桑走来，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衣，简直是要与这无望又可怖的黑融为一体。

　　裴迟桑紧盯着他，拼命挣动着绑着她双手的绳子，但都无济于事。她内力被卸了，此时别说是挣断一条绳子，就是身子，也已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眼睁睁看着双影逼近，裴迟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宋顗尘和哥哥的身影。

　　这一刻仿佛一切都被放慢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微微使力将她往外推，一掌宽之外便是黑黢黢的通世崖，她的一条腿已经悬挂在崖边，呼啸的风仿佛也着急着要将她扯下去。

　　通世崖底下仿佛传来悠远的呼唤，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突然，声音变得尖利异常，仿佛是从坟墓发出的声音。

　　裴迟桑猛地睁开眼，在跌落的那一瞬间，恍惚中看到了宋顗尘正满脸绝望地向她跑来。

　　身体变的轻盈，仿佛化成了一片羽毛，她努力想忆起宋顗尘的模样，可脑海却空白一片，

　　什么都没有，仿佛是在为下一世的记忆做准备。

　　突然！她的胳膊被人用力攥住，悬在了空中，裴迟桑往上一看，是宋顗尘。他随着跳了下来，此时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仅仅只是攀着摇摇欲坠的石头。

　　裴迟桑突然便热泪盈眶，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求他放手的声音都是风一吹就散。

　　宋顗尘却反而更用力的握住她的胳膊，安慰着:“别怕，别怕。”

　　裴迟桑听得格外清楚，瞬间便落下泪来。她心中开始绝望，更多的，是心痛，不舍，宋顗尘不该被她连累。

　　头顶不断有碎石滚落，随着一道下来的，还有一条小孩儿手腕粗细的麻绳。

　　裴迟桑看见后，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崖上突然探出了几个人头，其中玄回师兄的声音响起，“快！抓住绳子。”

　　那条麻绳落在她面前，她双手被缚，要费力去勾，又怕自己的重量拉扯着宋顗尘，一时间心急如焚。

　　“别怕！抓住绳子，不会有事的。”

　　低沉而又充满力量的嗓音和着呼啸的寒风灌入裴迟桑耳中，她咬咬牙，心下一横，双手突然用力一够……

　　所幸，在石头松落的一刹那，她抓住了。

　　崖上众人合力将他们俩拉了上去，裴迟桑浑身发软满脸是泪，她颤巍巍地扑进宋顗尘怀里，用力抓着他的衣裳，颤抖不已。

　　失而复得，宋顗尘紧紧将她拥进怀里，那颗心，在感受到裴迟桑的温度后，仿佛才开始重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