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虞》绮木

1、改朝换代

　　天屹十五年，秋。

　　皇上同胞弟弟禹安王齐翎，自西南起兵，集云滇和川州兵力，称如今天子德不配位，对外无能抗击外敌，对内正逢饥荒之年却骄奢淫逸，弃百姓生死不顾，上愧对宗庙，下不义黎民，遂起兵，以安社稷。

　　虞朝重文轻武，且近年来北方边界与西启王朝偶有冲突，所以今上派主要兵力驻守边疆，都城长安兵力虚空，皇城禁卫军不过两万人。

　　禹安王从西南起兵，十万大军，不到一月直捣都城。作为亲王，拥有如此兵力，狼子野心绝非一朝一夕。天下人议论纷纷，可是对天下人而言，无外乎是兴亡百姓皆苦，更何况无论皇权如何更迭，这天下都是姓齐。

　　听闻禹安王攻城那日，天屹帝自己走下龙椅，遣退群臣，独与禹安王在宫殿之内，还备了美酒，两人在殿中呆了很久。后来殿门打开，禹安王走出来，手里拿着天屹帝的罪己书和退位诏书。

　　殿内独留天屹帝，他又坐在了龙椅上，死在了龙椅上。

　　那日皇后在自己宫殿内放了一把火，大火熄灭后，找到了两具尸体，皇后把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抱在怀里，两具尸体均无法辨认长相。

　　禹安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急匆匆到了皇后殿，他与哥哥一同长大，一同认识了少年的付之瑜，也就是后来的皇后。

　　众人无法辨认，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付之瑜。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浸润。

　　“付之瑜，你对我可真狠啊，连全尸都不留。”

　　齐翎即位，改年号为天鼎。
　　天屹旧臣，顺服者，一律依旧在朝为官，反逆者，一律问斩。识时务者为俊杰，朝野上下无异声，不过几人告老还乡，只有秦太傅在新帝登基之时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都城巨变传到北疆，镇北大将军付之擎，也就是皇后长兄，悲愤交加之下欲带兵回都城，不料西启重兵来犯。

　　新帝下旨命镇北大将军全力抗敌，与圣旨同时到的还有一封未署名的书信，信上写着：天下人皆知付家先祖曾对天发誓，付家历代效忠虞朝，效忠齐姓君王，大将军勿忘。

　　沧州城郊，夜半疾风骤起，急雨打在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天空一道闪电，可以看见少年咬紧的牙关，紧绷的身体，以及眼底深不见底的恨意。

　　仅仅三个月，他便从天上星变成了人间尘。中年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在他面前。
　　“你去送死？”
　　“我必须回去。”
　　“除非我死了。”
　　少年被他的话激怒，这段时间无处宣泄的恨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像是只发怒的幼狼，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死都不能？我想死不行吗？我就是去寻死不行吗？”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活着？”
　　“为什么为了那个位置就能杀死自己的至亲？”
　　“你告诉我皇权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些问题，有的只是急雨穿林响。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人悠悠开口。
　　“你母亲希望你活着。”
　　雨慢慢小了。
　　少年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听他提起母亲。
　　“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你母亲未进宫之前，我是她的暗卫。前几个月她书信一封让我进京护你周全。这一生她从未求我任何事，所以你死我死，你活我活。”提起她，他的声音似乎更轻了。
　　雨慢慢停了。
　　“你母亲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在合适的时间给你。”

　　“吾儿阿琉，待你见这封信之时，母后已入黄泉，母后知你必痛入骨髓，但是阿琉，生死乃人世间之常事，世人皆要经历，只是遗憾还未见你长大成人。
　　我没有恨，自我入宫以来便如浮萍一般，一生渴望自由，却被困在红墙之内。阿琉，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相信你已处于广阔的天地之间，过去我常常担心在这皇城之中要怎样才能护你周全，今后再无需担心。
　　母后作为皇后，绝不能苟活，可是实不忍你小小年纪便命丧黄泉，所以这是母后最后一次护佑你，母后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使你是太子也不想你共担国运。
　　生于皇族，无限尊荣，可是那是要拿很多东西换的，所以母后一直都希望你能生在寻常百姓家。阿琉，放下吧，从今以后你便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不要报仇，如果母后见你活在仇恨之中，九泉之下也难安。
　　把长安城忘了吧，你替母后去看看江南的水乡，去看看东海的明月，还有北疆的草原，入宫以来我都快忘了。”

　　少年跪在天地间，低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