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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有仇必报的活祖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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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给他续了一盏酒,温厚笑着补刀:“云公子,青州城中的名门贵女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娶了,晋和公主不就嫁不了你了。”
云良姜瘪瘪嘴:“娶妻当娶美,娶不到美也要娶个贤,岂能随便娶个又貌丑又不贤的。”他扬眸笑望住落葵,一盏酒敬到她的眼前,一脸赤诚:“我原以为你恨透了我,再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了呢,谁想你还是愿意帮我的,说到底还是你对我无意罢了。”
落葵眉梢一挑,冷笑一声,她后槽牙咬的咯吱乱响,腹诽暗骂,云良姜,你是无情无意狼心狗肺里的那朵奇葩,谁愿意理你。
若非你不是我心里的那棵葱,若非当年我倒霉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若非正好你爹也看不上我,否则鬼才能跟你相逢一笑泯恩仇呢,鬼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呢。
我巴不得每日里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砒霜、鹤顶红、见血封喉流水一般给你灌下去,叫你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生不出娃。
谁愿意做那种分明恨得牙根痒,却还堆着笑故作大方温柔不记仇的闺阁姑娘谁做去,我才不做,我偏要做有仇眼下就报绝不等来生的狠心人。
她暗骂一通解了气,眸光清冽如常,唇角隐含微凉淡笑,脱口却道:“你怎知我无意,素来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言罢,眸光当真有了几分黯然。
此言一出,云良姜一个趔趄,终于从再度长椅上跌了下来,好死不死的竟是脸先着地。
一日之间连跌两次,一次是屁股一次是脸,真是人品堪忧啊。
落葵仰天大笑,笑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喝了一口鱼丸汤,好好安慰笑酸了的腮帮子。
云良姜在落葵的笑声中爬起来,灰头土脸的望着她,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个不停,笑着笑着眸底便沁出泪来,逆流回心便成了伤,落葵性子疏朗豁达不滞于物,自己与她相交十数年,虽其间起了令人尴尬的风波,好在无损交情。只是,只是念及旧事他仍止不住的心痛,他心里是明白的,自己有情的,只是无法以命相搏,才无情无意的转身。
扫了眼云良姜,打量他满脸黯然,落葵心里瞬间痛快了,小人啊小人,自己如此小人实属不该,她端正了态度,端了一脸正色:“不过良姜,你也莫要如此忧心,晋和公主的那个脾气,便是你愿意,列侯也定是不愿意的,你既不肯娶,那么自然有下作的法子不娶。”
“下作,的法子。”云良姜眉心微蹙,何为下作,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去当拆白党,唯有爱往柳陌街里逛逛这一桩下作事了,不禁老脸一红:“你可别出什么流连花街柳巷的馊主意啊,若是这法子,你还是免开尊口罢,我可不想被父亲活活打死。”
落葵不怀好意的瞧着他,笑的益发面如桃花:“良姜,若是你人欲不能,你说许贵妃还会不会将晋和嫁给你。”
云良姜噗嗤一声,喷出一口羊肉,星星点点的洒了落葵一身,见落葵也不恼怒,只捏着帕子擦了又擦,他才松了口气,道:“这也太下作了些,便是当初拒婚扫了你的颜面,你也不能如此狠毒,毁了我的名声啊。”
落葵擦了又擦,可那污渍擦越擦越多,而污渍上的肉味儿更是在风中四散飘扬,不禁蹙眉道:“你赔我衣裳。”
“赔赔赔。”云良姜笑了又笑,伸长了脖子去瞧落葵的脸色,见她着实没有恼怒,便更加大方起来:“我新得了两匹缭绫,制成衣裳夏日里穿着最舒爽不过了,都给你都给你,你快说罢,别卖关子了,仔细憋成肥肉,全长在你脸上了。”
缭绫原本便是稀罕之物,而列侯府里的绣娘又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正好裁几身时兴花样的衣裳,落葵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这顿饭与两匹缭绫的贵贱,算到最后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开心的想含蓄而娇羞的大笑一场,遂拈着帕子掩口,却不想手被云良姜扒了下来:“行了行了,别装了,装也装不像。”
落葵拿人手短,不得不帮他,帮的又不情不愿,便想叫他吃些苦头,笑的益发狭促,却又不肯多说甚么,只抬眸瞧了杜衡一眼。
桌上那尾蜜汁烧鱼被吃了个七零八落,鱼眼珠白森森的翻着,鱼口大张,见落葵神情诡异,云良姜顿觉自己像足了那尾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乌金西坠,树荫儿下益发晦暗,如意翘头几上摆了两座玫瑰釉镂花灯座,杜衡拿银签子挑亮了上头的明烛,影青瓷莲瓣香炉中的留兰香烟袅袅,清冽芬芳,冲淡了满院子的羊鱼的膻腥气。
杜衡抿了一口百花漾,正襟危坐道:“趁着许贵妃尚未挑明此事,只是露了些模糊的口风出来,云公子啊,你赶紧生一场要命的大病,病的起不来身下不来床,病他三五十年的,看许贵妃还愿不愿意上杆子的把公主嫁给你。”
云良姜微怔,蹙眉抿唇,说病就病哪这么容易,装病又容易露馅儿,露了馅儿反倒坏事,他想了又想,能说来就来的病,不外乎就是烤透了炭火盆儿,再狠狠的泡个冰水澡,冷热一激,头疼脑热伤风咳嗽就来了,可这点子小病儿顶多俩仨月就好了,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又体面又合适的重病,眸光依次掠过杜衡落葵,艰难道:“那,什么病能病上三五十年,还召之即来挥之既走这么听话,总不能装疯卖傻罢,我家可没有这家传的疯病。”
落葵淡淡一笑:“我这有服药,喝了便能心想病成。”
“甚么药,喝了你能进了我家门么。”云良姜侧着头凑到她跟前,一脸谄笑。
落葵蓦然恼了,翻了他一眼,接过杜衡手上的黑漆浅雕莲花茶盏,漱了漱口,淡淡道:“杜衡明儿会把药送去你府上,爱吃不吃。”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转身进屋,只丢下一句:“杜衡,送客。”
云良姜仰头望天,晦暗的月牙儿从微云中钻出来,他长叹,落葵的脸跟这天一样,说变就变,翻书比翻脸还要快。
云楚国这数十年来天下太平,日子过得益发安稳,渐渐武事不兴,世人更是爱极了吟诗作对听曲儿唱戏,如此世风之下,青州城中大兴土木,建起了大小戏楼数十个,各色名伶斗艳风姿绰约,如同各色繁花从春到夏从秋自冬,姹紫嫣红流转四季,令人眼花缭乱。
立在城门口远远望去,听轩楼的歇山屋顶和飞檐翘角显得蔚为壮观,进得楼内,入目皆是雕花矮窗,布置得秀丽雅致一步一景。
此处是青州城中久负盛名的戏楼,请的皆是名角,每日来此处看戏听曲儿听书的人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时客满,小二便在楼前摆张条案,放出些号牌,叫号入内。
二楼最东侧有个位子极佳,从那里看过去,刚好能够望见戏台全景,这个位子十日中总有一日是围满了人的,坐着的站着的,翘首以盼的,都是为了端详藏在帘幕之后的千娇百媚。
咿咿呀呀打板过后,帘幕后头探出一双美眸,顾盼生辉间勾魂摄魄,迤逦翩跹的裙角也如弱柳扶风般不胜盈盈。可惜的是此等美景只露出莹然一角,如同怀抱琵琶般半遮半掩不胜娇羞,唯有婉转如天籁之声的唱腔绕梁不绝。不过事无绝对,若是台下的看客们肯一掷千金,倒也有机会一睹佳人风姿。
今日并非是那半遮半掩的佳人登台的日子,故而此刻那里只坐了两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挽了松松的斜堕马髻,发髻上的赤金嵌红宝的华钗贵气十足,折出绚丽光芒。她们听了半日的书,品了半日的曲儿,嗑了半日瓜子,嗑的口干舌燥几欲冒火,望住半张桌案的瓜子壳,百无聊赖的掩了口哈欠连连。
七月间的天气,热得能凭空烧起一把火来,落葵手中的素面团扇轻摇生风,隐有暗香摇曳,一个错眼,微微泛黄的扇面之上似有水波微漾:“方才这一折书中说的南方大战,最大的好处不是平了世间灾祸,而是养活了后世这数不清的说书人。单这一折书,我在此处听了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
曲莲秀眉微挑,她出身不凡,又是青州有名的美人,自然有几分目中无人的傲气,只斜斜瞟了一眼说书人,便语出轻视:“这是人家祖上积德,给后人留了个吃饭的好手艺。”
手仍敷在双眸上,遮住眸光中那一瞬无法逼视的寒光,青州城中的高门大户实在太多了些,寻常百姓也太多了些,权贵与平民之间横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血淋淋的亘古不变,于他们眼中,寻常百姓不过如蝼蚁一般轻贱,无论作甚么说甚么皆是轻贱的。落葵恍若不知的转头趴在桌上,只觉得大好光阴用来听书,而不用来睡觉,着实太暴殄天物了:“大热的天,实在是太困了,这时辰应该歇个午觉的。”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像是困极了,可一双眸子却毫无倦意,似暗夜寒星波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