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握你的手》篱落芳草

25、第二十五章

　　云海清要瞒的，是今日报纸上一则重磅新闻，长篇大幅，密密麻麻的文字，整整两个版面，讲述J市商界新贵赵东辉抛妻弃女之后母女二人的凄惨生活：她们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徘徊在饥饿边缘，母亲积劳成疾，华年早逝，女儿十五岁时堕胎绝育、因精神问题缀学治疗，此后又为生计编撰学历，过早地自立谋生。
　　文章行文流畅，有理有据，中间还配以一幅赵雪在酒吧买醉时的侧面照片，借此说明得知父亲在电视栏目当中直面大众谎话连篇后的痛苦心情。

　　赵雪的确没看到当天的报纸，那天李澜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心血来潮非让她把当月的销售数据汇总分析，加班加到很晚，回去时路上的报点已早早地收了摊。
　　但那晚她在网上看到朱采鸾的留言：“赵雪，读过报纸我很难过，作为好友，我从不知道你的身世那么可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真的很想很想让你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支持你。”

　　夜半时分，窗外，繁星满天，云海清泊好车刚下得地来，一道纤细的人影倏地扑了上来，他只来得及笑问：“做什么？”她已张臂搂住他颈项，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呼吸一滞，再也说不出什么，慢慢收拢臂弯将她抱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火热的吻落在她额前腮边，然后唇齿交缠，迷离中，她眼眸紧闭，一道咸咸的、涩涩的泪痕蜿蜒而下，落在他舌尖，他疑惑地停下来，捧着她的脸颊问道：“怎么了？”
　　她抬眸，泪眼婆娑却眼神清亮：“海清，你喜欢小孩子吗？你的儿子或者女儿，你喜欢吗？”
　　他脸上含了宠溺的笑：“想这么远？决定要嫁了？”
　　她深深吸气：“海清，我不会生小孩。”
　　他一愣，猛地将她按向怀中，借着夜色掩去眼中的风云暗涌，良久，他打横抱她上楼：“回家吧，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那晚她对他讲许宁、赵东辉和戚雪涵的故事，他听了面露冷凝之色：“赵雪，你可以不恨赵东辉，但我不能不恨戚雪涵，她把我、把我爸爸看成什么？他事事由着她，千方百计讨她欢心，她红杏出墙，他就心甘情愿替别的男人拉扯女儿。六年啊，把赵若雨养到六岁，疼她爱她，比我这个亲生的还要亲。她倒好，不但不感激，走的时候竟然顺带着掏空他所有财产，你可知道，那几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爷爷病重，没钱医治，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借，人很快就没了，那笔债我们却还了很久。我恨她，赵雪，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她毁了爸爸一生，也差点毁了我一生，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暗地诅咒她，诅咒她遭受报应——。”
　　报应来得很快，戚雪涵只跟赵东辉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而且是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候，四年之后，她在一起车祸中丧生，然后漫长的五年过去，赵东辉再娶乔青青为妻。

　　他穿着纯白的睡袍，幽暗的灯光没有暧昧，在赵雪眼中变得忧郁，她手上使力，紧偎在他胸前：“那，你爸爸他还好吗？”
　　他将脸埋在她颈中：“他早就不在了。”
　　“海清，”她柔声低语，“你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比我吃的苦还要多，从今往后，不论我在哪里，在干什么，你必须记得，我会象家人一样关心你，比关心我自己还要关心你。”
　　“是，我们俩是两只没人要的小鸡仔，靠在一起取暖。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不要胡思乱想，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小孩，大不了我们要个试管婴儿好了。”
　　赵雪紧闭了双眼，任他的手在她头顶有意无意地揉搓。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在乎，海清，你还年轻，吃过那么多苦才走到今天，我相信你渴望儿孙绕膝，渴望把你曾失去的爱满满灌注在他们身上，我不能剥夺你做父亲的权利，你不能因我而失去这样的幸福。
　　所以，我会离开，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为你祝福。

　　第二天赵雪特地早早上班，李澜到时看到办公室内明窗净几不禁吓了一跳：“赵雪，今天什么日子？”
　　赵雪含着笑，上前拥抱李澜：“谢谢你。”
　　李澜微愣：“谢什么？”
　　赵雪提示：“昨天的报纸啊。”
　　李澜就笑起来：“你呀，真是，要谢就谢莫总吧，是他提醒我们不要让你看到。”

　　莫磊上午到总部开会，回到泻华居时早过了午餐时间，厨房师傅慌忙弄了几样小菜给他送进办公室，才吃几口，赵雪就敲门进来，他边吃边说：“坐，要不要一块吃？”
　　赵雪摇头，灿然一笑：“莫总，谢谢您。”
　　莫磊急匆匆扒拉两口米饭，咽下去之后才说：“不谢，我虽然也关心员工，但还不至于为谁做到这个地步，是尚云开发云总再三嘱托我这么做的。”
　　赵雪低头嗯了一声。
　　“还有事？”莫磊问。
　　她端端正正递上辞呈：“莫总，我想辞职。”
　　“理由？”
　　“我，我的学历是假的，我为得到这份工作，专门做的假证。”
　　莫磊并不看辞呈：“学历不代表一切，我看重的是实际工作能力，这样吧，先放你几天假，你考虑清楚再回复我，”他将辞呈往外一推，“这个你先收回去。”
　　“可是——。”
　　“哦，对了，”莫磊说，“云海清的学历也是假的，不信你问他。”
　　这一天打算好了要辞职，结果莫名其妙被放了几天假。

　　雅和连锁公司驻地。
　　赵东辉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道：“怀义，梁总那边怎么说？”
　　戚怀义凝重回道：“既非一口回绝，也不爽快答应，总之一个‘拖’字诀，不如叫若雨约梁志诚出来，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
　　赵东辉摇首：“不必了，有莫氏企业插手，这份合约十有八九是签不下来了。”
　　戚怀义坚持：“还是让若雨试试吧，这孩子聪明，兴许有办法。”
　　赵东辉明知无望，却不忍说破，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这几日他过得相当辛苦，赵东煌的背叛已让他痛心疾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补救，所谓的事实真相如此迅速就被揭发出来，作为父亲，发生在那孩子身上的事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接二连三的事件加在一起，让他毫无招架之功。
　　奋斗这么多年，真的要身败名裂了么？

　　赵东辉面色颓败，回头凝望挂在墙上的“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公司上市计划暂停进行，新店开张往后延迟两个月，在这风口浪尖上，什么事也不要做，先避避风头再说。”
　　戚怀义答应一声，欲言又止，过了一阵才说：“那件事查清楚了，说是机械厂一名退休工人田菊花主动向媒体爆的料。”
　　“田菊花？就是前几天来公司找我给她女儿安排工作的那个？”
　　“是她，”戚怀义小心翼翼地说，“若雨没答应，她怀恨在心，一时冲动就跑去报社了。”
　　“我做了批示，若雨怎会没答应？”
　　“若雨也有她的道理，毕竟公司不养闲人，我看是这人本身的想法有问题。”
　　赵东辉气道：“糊涂，就冲这些年照顾那孩子的份上，也不该拒绝。”
　　“俗话说关心则乱，”戚怀义分析道，“田菊花这种行事方式，不象乐于助人的人，怕是董事长被她骗了。”
　　赵东辉静默一阵，叹道：“天意。”

　　这时接待室打来电话，戚怀义接听之后面露喜色：“赵雪来了，我先回避一下。”

　　赵雪被接待人员引领着步入一间办公室，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站在稍远的位置眼神热切地望着她，眉眼间与二叔有几分相似，不用说，这人便是赵东辉，从六岁起就没再见过面的父亲。
　　他神情间带着手足无措的忙乱，连声吩咐：“快去泡茶，去年从福建带回来的那种。”

　　赵雪也显得手足无措，事先想好的说辞，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彼此对望许久，赵东辉拉了她一起坐下，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眼角沁出一颗泪珠也顾不上去擦。
　　这就是父亲，在她眼中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你能来，就是骂我，我也高兴。”赵东辉说。
　　赵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来，是想说明几件事，”她从包里取出那张银行卡，“二叔都对我说了，他其实每月都往这卡上打钱，加上原先您留下的那些，我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富婆了。本来想，如果您没那么富有，却硬是省出钱来给我，等哪天见面，我会把它还给您，现在看来不必了，我可以放心用了。”
　　“这钱，你们没用过？”赵东辉颤声问。
　　“用过两回，都花在医院里。小时候以为她坚持不花里面的钱是和您治气，后来才知道，她是留着给我用呢。”
　　“我，我对不起你们。”
　　他卑微的样子让赵雪心里发酸，她狠下心来，把打好的腹稿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您既然不喜欢她就坚决不该娶她，既然娶了她就不该再招惹别人，您最对不起的不是我们，是小铁哥哥，他妈妈太狠心了，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爷爷死了，父亲也没了，他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赵东辉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我深深忏悔，不知道怎么补偿，当时雪涵所做的一切，我毫不知情，等知道了，已经没法回头了。”
　　“您叫她雪涵，我终于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赵雪了。”
　　赵东辉愧意显现在脸上。
　　“还有一件事，”赵雪说，“我妈妈，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您别去看她。另外，您其实并没有对我们不管不顾，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报社说明情况，我，我不太懂这些事，怕给您惹麻烦才没有直接过去。”
　　赵东辉几乎是老泪纵横，这孩子很善良，不象许宁，也不象他。

　　赵雪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赵东辉也站了起来：“赵雪，你都没喊我爸爸。”
　　“没叫过，我，我叫不出来，最起码现在叫不出来。”
　　赵东辉急步走到电话机旁：“我叫若雨若献过来，我们一家人聚一聚。”
　　“不，不要，”赵雪阻止道，“不要打，我还不想见他们，我需要时间，我还没想好。”
　　提起的话筒又颓然放下，赵雪朝外走去，赵东辉没有回头，她走到门边忽然想到要和他道一声别，转过身却看到他佝偻的后背，她鼻子一酸，说出来的却是：“这几天我放假，要出去玩几天，我手头紧张，可没有多余的钱给您捎东西。”
　　赵东辉惊喜交集：“好，我给，我给。”

　　赵雪在公司门外遇到若雨，两个人擦肩而过，却都没有停下。